罗宋均不管他,继续道:「《白蛇传》这个故事我想你也是耳熟能详,不用我多加赘述。而《盗草》和《水斗》两个折子的重点就是在打出手,看点就在和仙童龙套的各种交锋,不过其他折子也有唱工的部分,十分精彩,哎呀,如老板年纪轻轻,但功夫可真好!对了,这样你有懂吗?」
李豫堂胡乱点了点头唬弄过去。
这时队伍开始移动,广云楼终於打开了大门。
因为观众实在是非常的多,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
李豫堂一坐下,马上灌了两杯茶水才缓过劲来。要是再站下去,他觉得自己一定会中暑,然後很丢脸的昏倒。
广云楼里虽然没有了毒辣的太阳,但汗湿的衣服和头发黏在身上,反倒成了另一种令人不快的感受。
摆台、打通、吹台,这些仪式性的过程结束後,戏正式开锣。
如春鸣饰演白素贞,头顶白蛇额子,身穿白色的短打衣,身带一把佩剑。手执一柄拂尘,显示了白素贞修道者的身分。
白素贞亮相後甩了甩手上的拂尘,翻了一个旋子唱回龙腔:「不由素贞泪不乾。悔当初不听青儿语,端阳佳节把杯贪。」
随後迎面来了一绿衣仙童,白素贞向他请求仙草一株,仙童不肯,执意赶白素贞下山。白素贞见仙童不愿,心想他既吃软不吃硬,便抽出佩剑与仙童打了起来,决意要硬闯山门,为许仙盗得仙草。
上前挡道的人愈来愈多,白素贞却没有怯战,反而是愈战愈勇。
各种丢枪、抛枪、打旋的动作不断的被组合、堆叠,令人眼花了乱、目不暇给,但却是乱中有序。
打出手表现的虽是武斗的场景,其中有跌、滚、扑、爬,却没有扭打的动作。这便是所谓的「舞美」,是京剧一种形象的,程式性的美化表演。其中运用了各种类似杂耍的技巧,让人觉得精彩万分。
李豫堂看得停下了手上吃东西的动作,不自觉的叫了好几声好。
他喊得不大声,所以一旁激动的罗宋均并没有发现。
武戏相较於唱工戏确实容易看懂,凡是任何高难度的、华美的动作必然是个闪光点,就是该大声的喊声「好!」的地方。
白素贞最终由南极仙翁处得到仙草,如春鸣亮相时,胸口剧烈起伏,足见打戏中体力的消耗。
如春鸣实在是喘得不行,但亮相之後他还有一个唱段。
他硬是忍住了喘息:「接过灵芝泪不乾,险些难得活命还。拜别仙翁镇江返,云山万里救夫还。」一句的高拨子导板唱得甜润好听,全场热烈的叫好实至名归。
这六折一共包含了《盗草》、《释疑》、《上山》、《渡江》、《索夫》、《水斗》,中间四折以唱、念为重,所以这六折演下来,可以说是让众人把如春鸣唱、念、打的功夫都见识了一遍。
最後一场的《水斗》基本上是纯粹的打,重点就在打出手。
白素贞与众神将对打,龙套从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一组,一组变两组,最後多达了八个龙套在和白素贞过招。京剧的表演是非常形象化的,一组四个的龙套代表的就是千军万马,此处用以表达白素贞的善武。
最後与伽蓝过招时,白素贞动了胎气,小青和众水族上前掩护。白素贞在众水族之中高叫了一声:「许郎!」後退场,今天的戏就此拉下帷幕。
戏已结束,但罗宋均却意犹未尽。
他兴奋的说:「走吧!来去看後台!」
李豫堂拨了拨桌上散落的瓜子壳花生壳,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戴好军帽,转头对罗宋均露出了一个笑容。
「吃饭。」
「欸欸!」
「欸个屁!老子从中午就滴米未进,吃饭!」
「别这样嘛!」
「你爱去自己去,我走了。」
李豫堂说完就往外头走,也不管罗宋均是不是跟了上来。他心里只想赶紧找到一个可以吃饭的地方,面也行,总之他要吃点正餐。
广云楼附近不远处恰好就是一间面摊,但却有人生生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两个朴素的香包,硬是要李豫堂买下,大有他不买下就要大哭一场的气势。
李豫堂此时眼里只有面摊,也不管小姑娘手里的香包是两个还是二十个,小姑娘报了什麽数目他就给了什麽数目,根本不管对还是不对,拿了香包继续往前走。
终於到了心心念念的面摊,李豫堂顿了一下。
对方只看了他一眼变低头继续吃面。
「怎麽哪儿都有你?」
「你大可离开。」那人淡淡地说道,一如他的神色。
「啧,算了,我都快饿死了。老板,一碗面。」
「好嘞!」
面摊只有摊前的两个位置,李豫堂只好拿了另一个椅子:「如春鸣,让让。」
那人正是如春鸣。
如春鸣也没说什麽,很配合地往旁边移了一移。
「话说你不是才刚唱完戏?怎麽跑得比我还快啊?」
「我也很饿。」
「饿着肚子能唱好戏?」
「当然,饱了吹,饿了唱。」如春鸣边吃边说道,很是含糊不清。
李豫堂忍不住训道:「不要边吃边说话。」
如春鸣点点头,把面吞进去後问:「你手上是什麽,攒的那麽紧。」他用下巴指了指。
李豫堂的面恰好来了,他先吃了几口後,才张开手一看,发现是香包。
他递到如春鸣眼前:「香包。」
「你会买香包啊?」
「还行吧,虽然是刚刚被硬塞的,反正趋吉避凶嘛。」
「我以为你们这种军人都是唯物主义。」
「习俗啊。」
「这麽说也是。」
又吃了几口,李豫堂把其中一个香包递给如春鸣:「给。」
「给我干嘛?」如春鸣疑惑的看着他手里的香包。
「我又不用那麽多。」
「所以就给我吗?」如春鸣有点哭笑不得。
李豫堂也不说什麽漂亮话,一手拿着香包伸在如春鸣面前,一手拿着筷子奋力的吃面,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了一个音节:「嗯。」了一声。
「可是我已经有一个了。」
「再拿一个也行。」
「你不用那麽多,我也不用啊。」
「趋吉避凶的好东西,多拿着点也不会怎样。」
「可是你比我更需要趋吉避凶的东西吧?」
李豫堂愣了一下,摆摆手:「不了,那玩意儿没枪杆子好使。」
「至少能趋吉避凶啊,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做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要相信这种牛鬼蛇神,怪力乱神的东西。」
看着李豫堂满脸正经的背诵,如春鸣失笑:「刚刚是谁说的习俗啊?不是你吗?真是怪了。」
「让你拿着你就安心地拿着,真是罗唆,反正我又不会害你。」
「这麽说也是,我也觉得你不会害我。」
虽然话是自己说出来的,但听到如春鸣这麽肯定,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算他的确不会去伤害如春鸣,因为没必要,但他没想到如春鸣竟然互这麽快的就接受了这句话。
「你也肯定的太快了吧?」
「这样不好吗?」
「是没有不好,但太快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不会。」
李豫堂投以一个疑惑的目光,嘴里还有面,看上去很蠢。如春鸣又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摇摇头站起身。
「总之谢谢你了,先走。」
「嗯。」
等到李豫堂吃完面要付钱时,李豫堂被老板告知,他吃的钱如春鸣走前都已经全部付清了。李豫堂和老板道谢道别,末了,老板还祝福了李豫堂一声端午快乐。
李豫堂看着手上的香包,放进口袋里无奈又有点好笑的摇摇头。
这个如春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