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上的乐谱被一一拿下重新清点後又放回原位，吕泽总会不厌其烦地整理这一大面乐谱墙，也许昨天才整理过、半小时前才整理过，他总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重复整理的动作，每一本谱都练过了、每颗音符都背下来了，岁月彷佛就在这一遍遍的整理中飘落，像现在撒了一地的手稿。
他蹲下来，面无表情地收拾。
「嗨，老师！」一个女孩背着吉他推开玻璃门，身穿熟悉的制服，扯开阳光般的笑容。「又在整理乐谱啊，它们一直都很整齐的，老师你有洁癖吗？」
女孩也蹲下来帮忙，比慢吞吞的吕泽还要俐落些。「好了！」
吕泽朝她一笑，将这最後一份谱收进原本的角落，对他来说，这种整理已然成了麻木的习惯。
「老师，我跟你说喔，热音比赛又要开始了，但是我没被选上，好可惜……」女孩一边在书包里东翻西找，一边闲话家常。「但是我跟团员们要准备成发，然後我们决定的曲子是这个！」
吕泽转过身来，大大的标题正好闯进眼帘，心骤然下沉。
当年参赛的第一首曲子，他们以「YouRock!」为名第一次站在观众面前的曲子，当时充满希望，现在却只剩下灰色回忆的曲子。
他接过谱，抬眼看向眉开眼笑的女孩。「你们要表演这个？」
「嗯！」女孩用力点头，非常肯定。「老师你不知道，『YouRock!』在学校已经成为传奇了好吗！现在热音社多少人啊，根本超级大社！」
关於这件事，其实女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只是每次吕泽都装作没有听见。
「喔对了，社长想要我帮忙问你，可以来热音社当一次特别讲师吗？」女孩的语气并没有带多少期盼，因为她知道答案：「别再拒绝我了拜托，大家都说我不是你学生，可我明明是头号弟子啊……」
「你要是不到处炫耀就不会有那麽多人知道。」吕泽把谱卷起往她头上轻敲。自从他在亲戚家的音乐教室里教吉他以来，就没收几个学生，即使因为有「YouRock!」的光环使许多人慕名而来也一样。即使扣除有时候给人家当枪手表演外还剩下很多时间，他也不是上门的人都收。
「我没有炫耀！是老师做什麽事都会上新闻好吗！」女孩有些冤枉。
「哪有那麽多新闻可以上？不过是粉丝跟粉丝之间的小道消息。」吕泽认真浏览谱面上认真的记号，这女孩总是在练习前就做好一切准备。
许多人问过他选择学生的标准，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其实要的不多，一个就好，那就是懂得预备妥当，这是一种态度，不管今天实力如何、天赋如何，没有好的态度他就不收。
「原来老师也会偷看粉丝消息齁！」女孩一脸抓到蜥蜴尾巴般兴奋。「啊！不要老是偏离话题啦！老师你能不能答应我啦？」
「你明明知道我会拒绝。」搬来谱架，吕泽用眼神示意她该乖乖把吉他拿出来了。「还是让你有些选择好了，我不去学校当特别讲师，但我可以破例让你跟团员们一起来上课，直到成发前。」
女孩闻言，眼睛都亮了。「真的假的！」老师今天被石头砸到了吗？
「学费你付嘛，反正。」
「吼，老师你每次都来这种烂招，耍赖欸！」女孩不情不愿，却又矛盾地想做出选择。「……我选第二个啦！」
她根本没有犹豫。吕泽笑了：「知道了，下次我跟老板说我们换到合奏室上课。」
「Yes！」
一阵闲聊後，课程终於开始。
女孩练习的身影总是能够重叠很多人的影子，那些比起现在稚嫩，令人想念的影子，吕泽移开目光盯着谱，轻叹了口气。
女孩停了下来，跟着叹了口气。
「你干嘛？」吕泽拍拍谱面，让她继续往下练。
「其实我在想如果老师也可以再跟你的小夥伴一起表演这首歌就好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小粉丝，但听到这样真心的期望还是有些意外。
「老师，你们还会再表演吗？」
何尝不想？上台表演的机会多的是，但这个「你们」还能实现吗？或者说……还能是原来的「你们」吗？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绵延的思绪，吕泽掏出手机推开玻璃门──
「您好，我这里是E.JIN娱乐……」
新学期，一成不变的社办走廊今天尤其热闹，许多少女聚集在热音社门外，只为了瞄几眼回来继续念书的大五学长们。
「上次热音社这麽多人参观是一年前的事了吧。」说话的是现任社长阿修，也是咏灿和辰禹的同系学弟。「学长们的吸引力真的比我们摆摊卖力拉人还要厉害很多很多，如果我们是黑板上的小磁铁，你们应该是工厂里面的电磁铁。」
他想进门都得翻越人墙，满头大汗。
「最好那麽夸张啦。」咏灿含了一根棒棒糖，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外头突然一阵骚动，注意力转向正在跟少女粉丝们无声互动的辰禹，瞬间满脸黑线。「郭吉努，你可以低调点吗？」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都站在那边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笑得无可奈何。「现在消息都传太快了，好不习惯。」
「也没慢过好吗？你只是去当兵一年，不是去无人岛一年啊……」
其他社员对两位学长的日常斗嘴早已司空见惯。
「各位，我们要讨论一些社内的事情，可以麻烦你们先回去了吗？」咏灿语带歉意，少女们反倒为他出声而激动不已。
阿修走到门口。「我们要讨论这学期成发的内容，你们想让学长们有单独的表演吗？想的话就先给我们一些保密的空间好吗？谢谢！」
听到两人有机会表演，少女们立刻踩着兴奋的脚步慢慢散开，其中还不乏些加油的喊声。
总算清静了一些，阿修把门关上，发下本学期的社团计画。「目标一样是期末的成果发表，由於目前认、真、练、习的团没有很多……」阿修故意强调了某些字眼。「所以每团的表演时间都会拉长，可能会需要准备两到三首歌，有些没有组团但想要上台的人也可以来跟我讨论个人舞台的部分，至於两位人气爆表的学长……」阿修的微笑意思不明：「希望你们可以直接准备半小时的小专场！」
语毕，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气，尤其是被点名的两人。
「你有病吧总共才两个小时的表演你要我们准备半小时？」辰禹首先抗议，句子里都不带逗点。「而且我们两个之中没有主唱欸，搞笑吗？」
「据我所知你们唱的也不差啊。」阿修并没有开玩笑，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分析：「学长们，我们真的有认真练习的团最多三个好了，实际上应该没有三个这麽多，但不是重点，每个团唱个三首歌再讲个话也各会有二十分钟，半小时留给想要单独舞台的人，我想也没有多少啦，剩下的半小时就只能交给你们啦！」
「你数学真好。」辰禹下的结论把社员们都惹笑了。
「请说我逻辑好，谢谢。」阿修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你有问过其他人的意见吗？」咏灿转头扫视社员，见到他们一脸认同阿修的表情，直接闭嘴。「算了，当我没问。」
「而且这还有直接利益在，有你们的场子就会爆满。」这真的是无敌真相。
「怎麽办？」辰禹与咏灿对看了几秒，把视线移向社员们。「有学弟妹要跟我们组团的吗？我们缺贝斯和主唱！」
「有你这麽招人的吗？」咏灿发现他没有找键盘手，笑容消去。
「不行啦，我说的是小专场欸，亲爱的学长们。」阿修打断两人的招募计画，也打断了社员们的蠢蠢欲动。「贝斯手可以找那个谁……阿泽学长！」
「他都毕业那麽久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愿意来表演。」咏灿首先投反对票。「而且人家现在有工作。」
「可是你不问怎麽知道？」辰禹掏出手机，他其实挺赞成这个提议，毕竟这麽久了，难得有机会再一起表演，尽管……缺了些位子。
社员们都期待着电话另一头会有什麽样的回应，如果答应了，「YouRock!」就会有三个成员参加演出，这噱头会引来多少观众可想而知。大部分人忆起上个学期成发来人寥寥无几的惨况，一阵恶寒。
「他没答应，说最近有点忙，会没有办法练习。」辰禹挂掉电话，有些失望但不意外，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拨这通电话，他清楚团员们聚在一起的意义，也知道凑不齐会有多空虚，却总是忍不住想像那个画面。
咏灿耸耸肩。「那没办法啦，阿修你再想想方案，我们两个专场真的不行。」
如果有一天，就算只有一天好了，五个人能够重新再一起站上舞台就好了……
＝＝＝＝待续＝＝＝＝
竹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