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冷了下来,对於男人的肉体就不再那麽渴望了,腰一滑,就将男人的狰狞吐了出来,软绵绵的掌心带着不耐烦的推开精壮胸膛。
「哀家倦了,你退下吧。」她打了个呵欠,朝内侧一滚,随手拉过锦被掩住自己赤裸娇躯。
男人哪里弄得清她无常的喜怒,仍试图要去扶她的玲珑腰肢,却在她回眸一记冷睨後讪讪收回了手。
他自讨无趣的下床套上衣裤,脸色沉沉霾色都还未散去,就听见她慵懒开口。
「对了,苏将军。」她连头都没再回过,「明日早朝点齐你的兵马,等哀家的指示。」
她傲慢的态度让他几乎要忍不住扭断他纤弱的颈项,只是大掌数次收拢,终是没下手,「臣遵旨。」
她阖着眸,连听见他在远处愤慨骂着贱女人下回要让她好看云云的含糊咒骂都无动於衷,菱角似的小嘴高高翘了起来。
明日早朝,她几乎是迫不及待了呵。
她凭恃齐璋年幼,垂帘听政了数载,一点一滴的收买人心、操弄舆论,就是等着明日众人上表劝进的这一日。
这大聿国号她早就腻了,连带几个死心眼的守旧老臣也让人厌烦的要命,成日上摺批她临朝称制、自专朝政,至今仍认不清这天下是谁在当家,届时刀剑架上脖子,她倒还要看他们剩几分风骨。
齐笙治国确实守成有余,而今却是开创的世代,待她藉此良机将旧派的那帮人马清得乾乾净净後就要开始扩张,第一步,就是出兵合国。
再来,该是什麽呢?
她指尖在床柱轻点,发出喀喀的轻脆声响,就像当初木匙在药盅里舀盛所碰撞出的声音。
「端上来吧,迟疑什麽呢。」他平静的看着她,嘴角含笑,「双儿,你还当我是个孩子怕吃药吗?」
她垂眸不语,坐上他床缘,一匙匙喂着,却不小心溢出了不少汤药,深褐的汤汁落在他素洁单衣上,浅浅晕成一片渍,他却恍若未觉,服过了汤药就疲倦阖上眼。
他近日已是睡着比醒着多,她一如往常的悄然退下,就怕惊扰了他,只是这回放下了帷帐她却没离去,缄默的站在外头候着。
四周静谧,她能听见他浅薄而不规律的呼吸,以及自己如雷的心跳,响得她都怀疑会惊醒了他。
意外的,帷帐内缓缓响起他的低喃,「双儿,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一惊,几乎就要答声,可不信他真知她就在外头。
话语轻轻传出,低微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又清晰无比,「璋儿他从出生就没了娘,只剩你这母后了,你得多照护他一些。怎麽说,他也只是个孩子。」
她攥紧了衣袖,费尽了全力才不让自己应声。
他不知道,他不会知道她在外头的,他只是在试探罢了。
帐内沉默了一会,又淡淡传出一声长长鼻息,像是笑了,「双儿,进来吧,这最後一刻,你不送送我吗?」
她几乎可以看见他清俊脸庞上的笑弧,以及长眸上的一排浓睫温柔的半降,再也忍不住,伸手揭开了床帷。
「双儿。」他只是唤了声,没有多说什麽,好似他最後仍能看见她,就了无遗憾。
她莫名厌憎起他永远澄澈通透的眸,恨不得摧毁去他的平静,嘲讽的弯起嘴角,
「齐笙,你不是个好皇帝,你优柔寡断、昏聩无能,这大聿,交给我来治,能比你好上数倍。」
他一怔,嘴角轻扬,「我知道。」
「琴妃的死,是我设计的。」话既已说开,她就毫不保留,咄咄逼人的坐上了床沿,「我不愿她母凭子贵威胁到我的地位,索性让人在补药里添了附子,至於齐璋,他还有他的用处,我才勉强留了下来。」
他仍一目不瞬,眼底满是爱怜,「我知道。」
她被他的态度激怒的眼角都红了,更是扬高了声,「从二年前起,我就在你的膳食里下了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蚕食你的身子,就等着你死!」
他眼皮沉沉的垂了下来,又努力睁开,「我知道。」
她几乎要咬破了唇,不敢置信的瞠大了眼,「你什麽都知道,那为何还──」
「双儿,你值得我用整个天下来换。」他耗尽最後一点力量握住她的腕,正巧压在那枚铜钱上,手比它还冷,「你要的话就给你吧,都给你,如果你想要的话⋯」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我要的是⋯」她一时懵了,接不下话。
他也不打算要她的答案,只是温声问,「双儿,今生是我对不起你⋯来生,我们不入帝王将相之家。我与你,两不相负⋯可好?」
****
她那时只是直勾勾的瞪着他,直至他断气都没回答,让她至今懊悔不已。
要是再重来一次,她肯定用最倨傲睥睨的语气告诉他──不好。
他挺有自知之明,是他负了她,是他对不起她,他活该用命来偿──
她冷笑一声,随手摔了床上的琉璃凤凰泄愤,引来她的宠侍讨好的凑上前来,「娘娘,可是苏将军伺候得不好,奴才再让人去宣御医吴德海可好?」
「他?」她柳眉一挑,「眉目太俊,哀家不喜欢。」
「要不,户部尚书冯大人也还在外头候着呢。」
她想了想那冯尚书的长相,确实阳刚有余,虽有几分兴致,可真有些歇乏了,本要摇头,却另外想起一件事来,是故允了,「好,宣他进来。」
冯尚书没想到这会自己碰上这运气,笑呵呵的进来,就见太后阖目斜卧榻上,匀称的纤腿夹着一条锦被,露在外头的凝脂如膏,像是最上等的雪酪,馋得人恨不得狠狠啜上几口。
他侍寝过几回,还忘不了她销魂身子的味道,兴奋的眼都有几分红了,大着胆子要凑上前摸。
谁知还没碰到她,她慧黠的眸子就睁开了,似笑非笑的看他,「冯尚书。」
「臣在。」他也不害臊,面色如常的捋袍请安,「参见殿下。」
「免礼吧。」他那模样逗得她溢出银铃般的笑声,见他卖了乖,手又要勾搭上来,却是轻慢用脚挡住了,「别急,哀家宣你来,还有件事要问你呢。待你答的让哀家满意了,後头的事⋯再说不迟。」
冯尚书摩挲她光裸脚背,只觉她连脚底都是香的,贪婪闻嗅,「臣当之无不言。」
他要玩,她就陪他,珠圆玉润的脚趾肆意踩在他脸上,口气漫不经心,「哀家上回不是让造币司先行铸币,待我称帝後推行?怎麽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回报?」
这等谋逆大事她不遮掩,冯尚书也泰然自若,「陛下,您这是贵人多忘事了。上回臣上了道摺子问过陛下意见,陛下迟迟未决,臣岂敢让下头的人动工?」
这事⋯她不是早下旨了吗?
她脚趾不动了,依旧踏在他脸上,「哀家早批了,沿旧习就是,你还要哀家决定什麽?」
冯尚书默了默,思忖再三才谨慎开口,「不知殿下所指旧习⋯是何时旧习?」
她自觉两人说话一直搭不上边,有些恼了,抽回了脚拢衣坐起,「能分什麽时候的旧习?铜钱不过镂上年号便是,还要这样推三阻四!冯远道,你这是阵前倒戈,认为哀家不配称帝?还是嫌哀家配不上这『归德』年号?」
「微臣不敢。」这帽子扣得重了,冯尚书连忙伏地,「只是旧习、只是旧习⋯⋯」
她大为光火,玉枕便砸了下去,从他额角擦过,「有话便说,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哀家看了就憎厌。」
「这⋯臣不知陛下所指旧习是古习,又或是先皇所改之习⋯⋯」他心一横,饶是知道太后不喜人提及仁帝,还是颤巍巍解释,「一是古习,正面刻年号,背面无文。可先皇⋯先皇⋯即位之时颁令,铸钱时二面皆刻,不分正反⋯故而⋯臣不知⋯」
不分正反?
这四字滑过她的心底,轻轻揭起了那些陈年往事。
那些记忆太遥远,厚厚的蒙上一层尘,如今被翻搅了出来,就散了漫天的灰,逼红了她的眼。
「不可能⋯不可能⋯」她回过神,瞪着冯尚书,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滚,你给我滚!」
见太后神色不对,冯尚书虽不明所以,也不敢再逗留,半点好处也没讨到,灰溜溜的垂着头出去了。
她双目圆瞠,狠狠瞪着冯尚书离去,几乎要在他背上灼出两个洞,连带吓到了近来关切的宠侍。
「出去!」她厉声喝斥,「没有哀家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宠侍胆怯应声,才刚要退下去,就见她摸了剪子要往手上扎,顿时大骇,扑了上去,抢夺她手上的利器,「娘娘万万不可!」
「放手!」她发了狠,在和他一番争夺後剪刀脱了手,也成功划断她手上的彩绳。
两声清脆声响撞击於地,宠侍和她同时抬目,只是他防备看向的是剪子,她目光所落却是那枚铜钱。
那枚铜钱字样向上,上头的「长守通宝」四字端正。
「年号长守。」他清润嗓音犹言在耳,「双儿,这不是我一人的纪年,是我和你呵。我多愿这年号用上百年,不是贪图千秋基业,而是盼和你长相厮守。」
他要和她,长相厮守。
她终於明白那时为何她应不出声了,她也要⋯她也要和他长相厮守的啊!
「好⋯好⋯⋯」她颤巍巍拾起了那枚铜钱捧在胸前,哭得像个孩子。
泪水迷离了她的视线,像她望进那桐落湖的池水,朦胧不清,但她没放弃,只盼能寻一个希望。
最纯粹的希望。
谁知她忘了,他却一直记在心上?
这让她混身瘫软,伏地嚎啕,「笙郎,好!来生我俩都不入帝王将相家,只做一对平凡夫妻,白首不相离⋯」
****
待夕阳西下,青年送了小姑娘回家,才有暇阅知了後文。
「⋯表三上,太后固辞不受,曰:「先帝早弃天下,孤心茕茕,夙夜永怀。吾今不过苟且偷生,代先帝辅以幼孤,上欲不欺天愧先帝,下不违人负宿心。公卿百官,应勉尽忠恪,以辅朝廷。」时德帝年幼,太后尽心抚育,劳悴过於所生。
十三年,太后归政於帝,念帝初亲朝政,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多加提点,德帝亦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
十四年春正月丁丑,帝立皇后刘氏,後二日,太后乘辇幸顺陵,数叩於碑前,曰:「吾命已成,不负先帝之托,终可归矣。」,自绝於陵前。在位二十四年,年四十三。合葬顺陵。」
他一直到纾了眉头,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蹙眉。
「自绝於陵前⋯」他咀嚼这句话再三,掩不下一声叹息。
有时候,文能叙史,却不能解之。
他有点渴望知道更多,好比和鸣皇后何等长袖善舞,将百官操弄於手掌之间、好比和鸣皇后何等慈爱,抚育德帝成为一代明君、好比那些年⋯和鸣皇后何等寂寞。
这些书上自是不会载的,故他未能一解详情,只是那一夜,他做了个梦。
他从茶楼上望下去,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小姑娘。
或许正确一点来说,任何人第一眼都会注意到那个小姑娘,注意到那过於夺目的美。
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精致脸庞就已是咄咄逼人的绝色,彷佛正值花期的桃树,艳粉娇红的盛绽,被那乌金柔亮的青丝一绕,引出了一种骄矜而华贵的穠艳。
也多亏了她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傲气娇纵,让她站在那处把半个时辰,犹无人敢轻举妄动。
他原先一眼惊艳过後就移开了目光,这样女子在宫里太多太多,纵然她如今娇胜群芳,也只是赢在她这如花初绽的年岁,待她过了这样璀璨的青春,就也成了众多美丽的女子之一,无趣至极。
只是她站在那里太久太久,久得他已看腻了市井百态,才慢悠悠的将视线调回那淡紫绢衫。
她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娉婷身骨傲然伫立,带着不疾不徐的从容优雅,依旧是那副等着人的模样,若不是他早先就看见了她,肯定以为她初来赴约。
可他知道她不然。
这样一个名门千金,要出门一趟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在熙来攘往的街市站上这麽长一段时间,只怕是和人走散了,偏偏又不敢随意和人问路,索性就站着在那里等着家人回来寻她。
至少是聪明的是不?还知道不能轻信他人,世道太乱,不知道多少人就着她露出一丝破绽就要趁隙而入。
他迟疑了会,终是下了楼朝她缓步而去,不为了其他,仅仅是为了她能站上一个时辰而面不改色的倔强。
那小姑娘因他的靠近,眼底泛起了戒备,让他更确定了心中猜想。
「小姑娘,可有在下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她红唇轻撇,骄傲扬起下颔,「不用,我和几个姊妹就约在这见面。」
他淡淡一笑,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是压低了嗓附在她耳边,「小姑娘,你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再不走,就有人要找上你了。」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探究的目光,迟疑的目光来回逡巡了半天,「你⋯不是坏人吧?」
他几乎是哑然失笑,才在心里暗赏她的聪慧,竟就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区辨善恶。
但他从来不是落井下石的性子,也庆幸自己真出手相助这倔强的千金,故而将失了分寸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诚恳,「自然不是,姑娘大可以放心。」
她紧绷的肩才一点一点的软了下来,像是松了口气,在他的示意下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後头。
他一直到摆脱了那几双窥视的眼才停下脚步,侧身和煦的看她,「不知姑娘和朋友约在何处,在下送你一程吧?」
她原本娉婷傲然的身骨有着一瞬间的颓靡,而後又挺直了起来,轻轻弯着嘴笑,「那就有劳公子送我回孟府。」
她的唇形小而美,此时翘起的弧度真是像极了菱角,矛盾的揉合了悲哀和豁然,让他一瞬间失神。
孟府啊⋯
他了然淡笑,「你那些姊妹,往後还是少来往些。」
她没回话,但他注意到她悄悄的攥紧了袖口。
他也不想涉入那些世族间勾心斗角的肮脏事,既然已提点过她,也就不再多谈,领着她走回府。
两人就这麽沉默的走着,直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划过天际,在云端炸成了绚烂的光束。
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银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向往,他原以为她这样骄矜的姑娘是不会有这样孩子气的神情的,见了她这模样,才意识到她也还是个大孩子的年纪。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旋即收起了笑意,又是原本高傲的模样,可他总算看破了她眼底的那抹倔强。
「你想看烟花?」他这虽是问句,可已近乎肯定。
「不⋯」她嘴唇软软蠕动半晌,终是说不出违心之论,「想。」
他看她这副别扭模样,莫名想逗弄她,「是不想呢?还是想?」
她这会不说话了,可轻轻点了点头,微乎其微的。
多别扭的一个孩子,他哑然失笑,「那就走吧,上桐落湖去,你们本来要去那的吧?」
她低眉顺目的跟在他後头慢慢走着,一样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每放一次烟花他俩就停下脚步,她看烟花,而他看她。
看她眼角弯藏的笑意。
桐落湖满是人潮,他怕她被挤着了,也怕她遇上了熟人尴尬,刻意带她寻了个偏僻角落静赏。
只是到了湖畔,她的注意力却是放在河里头,一开始还故作矜持的在湖畔晃悠,最後已是忍不住蹲下往湖里头细瞧。
他被她那望穿秋水的模样给勾得好奇心大起,也撩起了长袍蹲到她身边,「你在找什麽?」
她脸上有一抹不自在的红,细声嗫嚅,「乌龟。」
乌龟?他知自己若笑出来她肯定翻脸,咳了两声压下笑意,脸色正正经经的陪着她找了好半天,总算看见一只乌龟慢悠悠的在水底划着。
她溢出一声欢呼,急匆匆的将一文钱朝牠扔出,不料连龟壳都没碰着就提前落入湖里,换来一声扑通声响。
她不气馁的一次次尝试,都将荷包掏空了仍一无所获,失望的垮下肩,攥紧了掌心的最後一枚铜板,踌躇着不舍抛出。
他不忍见她失望,温声建议,「让我来吧。」
「不成的。」她摇头,「得自己来才灵呢。」
他沉思了会,以帕相隔,稳稳握住她的手,「恕在下唐突了。」
在他的引领下,铜钱最後总算划出优美的弧度,准确落在龟壳上,换来她释然的笑容。
可那笑不过维持了一瞬,在看清是光滑无文的钱背朝上後有淡淡的失落,「真可惜──」
看出他的困惑,她羞赧的抿了抿唇,细声解释,「在七夕这日将铜钱抛上龟壳,若是正面朝上的话,就能和意中人长相厮守。」
确实是她这个年岁的小姑娘才会信的传说,他微微一笑,「你有意中人了?」
「没有。」她犹低落,望着慢慢游离的乌龟兀自叹气,「可任谁都希望能和自己的夫君相守白头的。」
「是吗,你梦想中的夫婿是怎麽样的?」他就着她的家世猜测她的条件,「人中龙凤?达官显贵?」
她摇了摇头,回头对他抿着唇浅浅一笑,「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池塘水绿风微暖,吹过她颊畔的一缕青丝,带起小艳疏香,而他在她对爱情的信仰里沉醉。
他出神了许久才清醒过来,顿时觉得过意不去,「那文钱,算我卜的。」
「好呀,那你欠我一文,下回要还我一枚包准字样向上的。」她噗哧笑了,又调皮的添了句,「或是还我个好夫婿。」
只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太过轻狂,蹭一下的红到耳根,故作无事的垂首去拨弄水面,再也没敢看他。
她拨得水声哗哗作响,以至於没听见他低沉的笑声,以及一个沙哑单音。
「好。」他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