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会捉弄人,为什麽总在人受创最深、最痛的时候落井下石。
四年前,老天是这样对待我,现在也是这样伤害璇璵。幸好,当时我有昆叔一家人,现在,璇璵有我。老天总在伤我们深重之後又给我们生存的助力和勇气,让我们不致走入绝境。
朱丽、小秦和助理推着大大小小一堆行李来到七美屿。这位艳光照人的名模,一走出机场就被岛上的大人、小孩当成电影名星般簇拥着。她们很容易就来到昌伯的古厝,下车时一样引起附近居民小小的骚动。
璇璵乍见她时,被她的光艳吸引而慑服了。我得意地在她耳边说:「没骗你吧!她很美,对不?」
她立刻回复本性,对我噘噘嘴,上前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一点也没有村姑的扭捏作态,而且还不时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毫不逊色艶光四射的朱丽。这气势反倒吓了我一跳,看来,我对这位身处穷乡僻壤的小学老师,还需要下点工夫才能真正了解她。
她帮朱丽整整行李,满满地两大箱的服饰,看得她眼花撩乱。她偷偷地告诉我,这些服装她一直以为只在电影里才看得到,没想到竟然能亲手触碰。
她在厨房准备晚餐时,我和朱丽三人在客厅讨论拍摄行程。接着朱丽试穿每一套夏装,我们有了初步的共识後,便一起到岛上各地勘察外景,助理努力记下各个地点、细节和要搭配的服饰。
再度成为名模的朱丽,比以前更成熟且果决,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含糊,提意见、作结论,井然有序,女强人的态式已表露无遗。我打心里对她另眼相看。
她看出我对她改变的讶异,说:「四年前的夺产事件,我个人损失的虽然只有时间,但已经到手的钱财珠宝全被杨琴一扫而空,我便对自己发下重誓,从今往後,绝不授人以柄。」看来夺产之痛,受教最深的人不是我而是朱丽。
下午六点,天色已暗,我们一行人回到古厝,古厝早已灯火通明的等着我们。还没踏进门,就闻到扑鼻的香味,四个早已饥肠辘辘的人,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大快朵颐。
满桌色香味俱全的海鲜大餐,连吃遍台北大饭店的老板和朱丽都赞不绝口。朱丽说:「我们才出去一下下,你就变出这麽丰盛的一桌菜来,真能干!」
「还合你们台北人的口味吗?」璇璵开心的问。
「这些都是我最爱的海鲜,太好吃了,简直可以比美五星级饭店。」
「菜单是大哥开的,我只是照着做而已。」
朱丽举起酒杯,说:「咏铭,真谢谢你!」
看她那麽满意,我虽然很开心,嘴巴却笨的不知该如何表示,只微笑举杯和她对饮。然後说:「秦先生、小张,别客气,大家都饿了。」
晚餐後,我们再一次确认各项流程,朱丽和小秦、小张就各自回房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我帮璇璵收拾碗筷,顺便问她对她的看法。
「很美,可是我不喜欢她。」璇璵调皮地说。
「为什麽?」
「她是女强人,而且会骗人。」
我没搭理她的情绪话,继续说:「如果我考虑接受她们公司的聘书,你觉得好吗?」
璇璵双眉深蹙,说:「大哥,你真的很爱她吗?就算她再骗你一次,也不後悔?」
「我已经一无所有,她还能骗我什麽?只不过是找我帮忙拍照,而且一开始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了,不会骗我的。」我接着说:「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出外景,也许能帮她点忙,毕竟我们都是男人,没有女孩子心细。」
「咏铭!」朱丽的声音从西厢房传过来。
「她在叫我了,我去看看,这儿就交给你了。」我把盘子放回水糟。
「收拾好我就回去,不再跟你们说再见了。」
我开心地对她点点头,先向她说声「再见!」立刻快步走去西厢房。
也许分别太久了,也许早已习惯不经意的生活,也许是情绪太复杂了,一整天我都无法稳定下来工作。应该坦白一点说,以前我们之间的默契完全没了。不论她如何搔首弄姿,不论我如何全神贯注,总之不是太快就是太慢而错失最美的镜头,我已经抓不住她的神韵,特别在使用他们带来的摄录器材下,我完全溃败。
忙了两天,损失了一大堆底片,我们毫无斩获。
我开始对自己感到失望,四年来我丧失的不仅仅是身外之物,甚至连至情至性的感觉,也离我而去。
璇璵看我信心全失,一再帮我打气,但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失望之余,我主动宣布停工。
为什麽无法像从前一样抓住朱丽女神般的美丽,无头绪地反覆思索,反而把自己的情绪摔入谷底。
原以为朱丽不能谅解我的不专业,也作好心理准备接受她的斥责,没想到她竟杠上小秦,对他不断抱怨、发脾气。也许她认为一切都是小秦的错,如果小秦不坚持找我拍照,她们就不必来这穷乡僻壤,也不用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过气的摄影师身上。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璇璵始终不发一语。她默默帮我收拾摄影器材,静静等待我们的指令。我们五个人拖着五种不同的心情,败兵似地回古厝。
一进古厝,我直接走进房间,反手用力把门关上,只听见门外的朱丽用力拍打房门,我都没理她,惹得她大吼大叫,简直要拆了整座古厝,可我就是没心情理她。
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心中百感交集,却理不出半点头绪,不知不觉沉沉闷闷地睡着了。醒来时,房里黑漆漆的,想必夜已深了。我打开房门出来,只见璇璵一个人坐在客厅。
「大哥,你醒了。」她一见我出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
「他们呢?」
「出去了。朱小姐说,她们不回来吃晚饭。」
我觉得肚子有些饿,於是问她:「你吃了没?」
她只摇摇头。
正准备和她一起用餐,忽然瞥见她刚才放下的是织了一半的毛衣。我好奇地问:「这件毛衣替谁打的?颜色挺好看的。」
「只是随便打打,乾妈教我的。」
这是件套头式毛衣,颜色和花样都不像璇璵平常穿的;敏感的我不觉一阵心疼,忖道:『傻璇璵!人都走了,毛衣织给谁穿?』忍不住问:「打好了送给谁?」本想开导她该放手了,但话才讲出来就听见她低声回答:「大哥,打好了,送给你,你会穿它吗?」
我心庝不已,说:「我穿。」将心比心,世上痴人的心最令人痛。璇璵妹妹就像一面镜子,我不禁自问:『是不是该放手了?』
「大哥,饿了吧!我去热菜。」
这顿晚餐吃得索然无味。饭後,我送璇璵回家。她关门时没说再见,而是问我:「为什麽拍不好,是不是她不能再给你灵感了?」
她的话问得我的心好揪结,我避重就轻的回答:「从来不曾把摄影当做工作,也从不觉得它会带来时间与空间的局限和压迫,所以,我一直乐在其中。现在,它真的变成了工作,还要受制时空的压力和大众口碑的挑战,我真的无法全心投入。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兴趣和工作混淆在一起,其实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没想到它会给我带来这麽大的压力,同时也暴露出我前所未有的瓶颈。我只能说摄影不再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了。」我长嘘一声,吐出一大口闷气,说:「你不必替我操心,我知道该怎麽做。」我试着提醒她,说:「倒是你,别再为不存在的人伤神了。」
「不存在吗?如果真的不存在,也许就能很快忘了。可是他,常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教我怎麽能忘?」她关心地说:「大哥,如果拍不下去,就别拍了,可不可以别再帮她了?」
我点点头,等她关上大门,我才慢慢踱回昌伯的古厝。
意外看见朱丽一个人站在门口。这麽冷的冬夜,她衣裳单薄,眼球充血,满身的酒气,懒懒地看着我;看得我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整个人呆呆望着她,两脚不听使唤地钉牢在原地。
她阿娜地走向我,靠在我的耳边说:「想我吗?我好想你。」她撒娇、倾诉。我们彷佛回到从前,互拥着,交流着心意,倾诉离别的相思。她解除我的武装,再度引我陷入镜花水月的迷情。我怀着无限的相思,饮着浓浓的醇酒,醉眼里的情人,竟是如此朦胧的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