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彦嘴里吐着菸圈圈,有点烦躁。
他为了换片新游戏来玩玩,出门见兄弟,凑热闹顺便跨了个没什麽意思的年,回到家,交往两年的女友就声称自己变成了男孩子。
其实他不是没冒过类似念头,早觉得女友这麽可爱怎麽不是男孩子。两个人是在战场不打不相识的,那阵子总有一只很烦的提摩在打野,手脚不乾不净,偏偏他连排几场都遇上这只提摩,没换过角一般。
提摩玩家名叫〈丧屍性功能〉,每次成彦踩中他满山遍野的小香菇,都觉得提摩必须死,尤其是对面这只。这家伙嘲讽开得太满,迟早有一天要吃亏。
换什麽角都让提摩七擒七纵,王成彦掉星,恼羞成怒开公频对呛,叫〈丧屍性功能〉有种出来湾。反正面对这种G8流打法,王成彦也没在怕自己显得气度太狭小。
提摩意外爽快的答应,人从中路来,坦荡荡一只迟到的魔法小提摩。「嗨。」坐在提摩指定的咖啡馆里,成彦目瞪口呆看着来人,「抱歉晚了一点,我是丧屍性功能。」对方笑容的嘲讽程度,果然非常非常适合以提摩为终身职志,但不知道为什麽,很好看。
王成彦觉得自己连在现实生活中,都踩入了提摩的蘑菇阵,不过对面那人身上找不到蘑菇,只有一头长发,与笑靥如花。「但我将来很有可能爱上任何人喔,男生,或女生。」她话说得故意,不接受也不拒绝,光明正大的单挑他表情,想看他难堪,或好奇他如何接招:「全、部、都是你的婊兄弟姊妹。」
坦率但有距离、脆弱但死不了、在被人围剿的低潮中,还能自顾自玩得非常开心的提摩,人缘才没有她口中说的那麽好。丧屍性功能的名字是张思宁。
可能是新鲜感作祟,可能是无法抗拒激将,也可能在当下感染了思宁笑容里末世嘉年华的癫狂,王成彦觉得林北不怕,先玩玩再说。
有个不会念自己玩电动,甚至主动去夜排抢电玩展限量特价主机的女朋友,听在成彦的朋友耳中,只觉得这人顺遂得丧尽天良:一个活了二三十年,还幼稚到公频约战的家伙,和左手交往都委屈手,确定不是把男室友误认成女人?
好运走久了,总会出点事。大概半年以前,他们两人的关系退回为室友,起因是某次他离家办事,昏天黑地忙了一个礼拜,回来在床角找到蜷缩成一团的思宁,和爆满的垃圾桶。这阵仗让他认真反思了下近期所言所行,确定没做出什麽偷吃忘了擦嘴的事,才敢上前去询问。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只是你好像离开了好久——」
成彦有些心疼,他都快忘了眼前的人好歹是自己女朋友,为了女朋友就是没有风里来雨里去,也该小心翼翼捧好,怎麽可以转身就人间蒸发一周,不闻不问的,养狗都还要请朋友帮忙顾着。
「好啦,我错。」成彦发自内心的好言相慰:「下次去哪,都跟你讲啦,好不好?」
「不要,别跟我说。」
「跟你讲啦。」朋友说,逗女朋友有时跟逗狗一样卑微,只是不确定谁才是狗,成彦一把将女友揽入怀中,搓了搓头。
思宁转过头来,眼神中也满是困惑:「这段时间,我过得很轻松。」她轻轻挣脱出王成彦的怀抱,强调般地接着说了,「好久没这麽轻松了。」
「和你在一起,我找不到自己的样子了。」
「那你开心吗?」
「很开心,但很不真实,很像一场戏,我演得很用力。」
「你什麽意思?」
「我们可不可以分手?」
王成彦不由得回想第一次碰面时,那个气焰高张、单刀赴会的丧屍性功能,不知曾几何时已经被自己养成了眼前这个惶惶然的失意女子,不像丧屍,说实在的,此後也没了性功能。
过了这天,两人还是很习惯的蜗居同一个屋檐下,可以打闹、可以挤在沙发上玩电动,王成彦来到召唤峡谷没再被任何提摩骚扰过,因为最烦的那只一如往常的会陪他双排,争风吃醋地干掉其他小班德尔贱畜,一边招呼着各式风凉的垃圾话。
他不懂眼前这什麽状况,但这事没有答案。
「你爱上其他谁了?」
「没有。」
那就出於习惯,继续「玩玩」。王成彦对外还是称她为自己女人,而她也依然乐意陪自己搭上说谎的地狱列车。只是从那一天起,她开始时不时问起假设性问题,这些问题能把一个打从娘胎就粗线条的人逼疯。
「如果说,明天一觉醒来,你发现我不是我了,看起来不大一样,你怎麽想?」
「我能怎麽想啊!」
「就这麽想啊,如果我外表变了?」
「喔,那⋯⋯是比较正还比较歪?」
「变成蟑螂?如果变成蟑螂的外表,但是讲话做事都一样?」
「呃⋯⋯」
「那或是,如果说,明天一觉醒来,我还是这副模样,但骨子里已经变成一只蟑螂?」
「⋯⋯就没有不极端的选项吗?」
「青蛙?」
「干,三杯啦!」
最後两人疯笑成一团,他口头承诺如果思宁变成了一只青蛙,他也会待她如初,以表明自己爱的是她的灵魂,不是她的皮相而已。如果变成蟑螂,而且是会飞的那种,可能需要多个几天调适视觉冲击,最好绑住翅膀再上床睡觉。
但问题仍如雪片飞来,後来成彦也学聪明了,讲多讲少,反正顺着她的毛摸,最後加答一句「放心啦,没可能变成这样的啦!」就好。
思宁明显没有为此满意,但会为了问出这麽愚蠢的问题而略带歉意的笑一笑,随後神情自若的与他谈笑,只是陷入沈默的时刻逐渐拉长。王成彦偶尔会觉得,或许真的有一只蟑螂、青蛙、或是蝙蝠啦鳄鱼的,正在一点一滴取代眼前的人。
所以,回到了跨年这天,他原本也只是打算依惯例四两拨千斤,打哈哈带过眼前的假设性问题,好好哄她一哄,晚点炫一下新入手的片子,擦边平安的度过新年第一天。
「如果说,我其实是个男生,你怎麽办?」思宁问了。
「都一样啦,放心啦,没可能变成——」成彦的话在口边凝住,他迟疑的看了看,见思宁眼神认真,没像往常任由他把将话题带开。
「这次不一样。」思宁坚定的打岔,声音有些发抖,「相处这麽久,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骗了你,也骗了自己。」
王成彦想起那些丧尽天良的往事。不否认,一个没问题的正妹,哪有空成天窝在召唤峡谷你追我躲,一介草莽汉子,又何德何能交到一个这麽能解男人心的正妹女友。他朋友可能是对的,他在和男人同居。
「认真?」他有点累了,或者算他也信了,因为对方眼中向来狂乱的嘉年华落幕了,误以为是被热闹遮蔽的未来,原来一直都空得可怕。
思宁点点头,「我终於,第一次认出了我自己。」
「喔。我去抽根菸。」
提摩果然还是有蘑菇的。毒性陷阱怎麽可能不点上去呢。
成彦掏出不知从哪摸上来的烟盒,调头就往楼梯间走去。思宁没有阻止他,跟上,无声的讨了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