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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午饭过後,为了要买荣团会上连长要表扬移防有功人员的礼物,茂胜顾不得休息迳自就坐着公车独自来到附近的小镇采买。
由於一时的阴错阳差,加上人生地不熟,茂胜错过了回芦竹沟部队的最後一班公车。
唯一之计,就是发挥陆军步兵下士班长不畏艰难困苦的精神,自备『十一路』公车,用『双脚』走回远在二十公里外的海防部队驻紮地芦竹沟。
提着大包小包的『荣团会』礼物,走在不知名的乡间产业道路上,迎着南部黄昏时惯有的斗大的火红夕阳,茂胜才走没几步路就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了,压根儿也不敢想像还能有信心走完全程。
一路上,茂胜只好频频回首,投以关爱的眼神给来来往往的汽机车骑士,希冀有人会大发慈悲心,可怜可怜他这个勇於保家卫国,但一时迷糊错过公车的大头兵。
终於,後面又传来了『噗、噗、噗、噗』的摩托车声,虽然不知道这已经是第N辆了,但茂胜依然还是赶紧回首对摩托车骑士猛使眼色,殷望这个机车骑士能与他心灵相通,自告奋勇的让他搭个便车回芦竹沟营区。
奈何,大概是茂胜放电的姿色不够吧!这骑士依就扬尘而去,完全无视茂胜一双灼热的,关爱的眼神。
就在茂胜再度对人性感到失望之际,忽然,那骑士却在路的前头不远处又转了回来。
依照男人的第六感告诉茂胜……有希望了。
顿时,茂胜兴奋的比中了统一发票的特奖还兴奋。而且还不光只是这样而已喔,摩托车上的骑士虽然戴着安全帽,但不难看出是个身材凹凸有致美丽动人的女骑士,还有一席茂胜喜欢的及腰秀发随风飘逸啊!
「需要帮忙吗?」这位女骑士来到茂胜面前,掀开安全帽防风镜说。
「当然,当然,」茂胜连忙点头如捣蒜。「这是我今天听过最棒的话。」
「你要到哪里?」女骑士完全不理会茂胜的恭维。
「芦竹沟。」
女骑士考虑了一会儿,然後看了一下手表说:「不怎麽顺路耶!」
「拜托,拜托」茂胜赶快摆低姿态,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以後有机会一定请你看电影。」
「本姑娘刚下班,这会儿心情好,帮你是没问题,但是,看电影就不必了。」女骑士严然有点後悔回过头来的初衷。
「是啊,是啊,不看电影,等一下到村里的阿婆小舖请你喝罐可口可乐总行吧!」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茂胜,似乎忘了他是要搭便车还是把马子。
「喝可乐也不必了。想抬杠的话你就自己继续慢慢跟夕阳抬杠吧,本姑娘不想奉陪要先走了。」女骑士说完无奈地摇摇头,就掉转车头要走。哼,阿谀谄媚,非奸即盗,少惹为妙。
「等一下,」茂胜急得赶紧跑到摩托车的车前挡住去路,「美丽的小姐你行行好,帮忙一下吧!我保证不罗唆了。你看哪里方便就载我到哪就行了,剩下的路我再自己想办法,OK。」
「真受不了你,上来吧!」女骑士终究心软,挺无奈的说。
「谢罗!」茂胜怕女骑士又突然反悔,赶快两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跨骑到这辆黑色『豪美五十』後座,然後女骑士就转动油门前进。
迎着向晚徐徐的凉风透过女骑士飘逸的秀发,茂胜不时可以闻到女骑士洗发精的柠檬香味。
透过机车的後视镜,茂胜还可以仔细端详这女骑士在镜里的容颜。
在女骑士直视前方的瓜子脸上,有一双细长的倒月眉,眉下有一双水灵闪烁的大眼睛,可惜戴着一副有蔷薇图案的口罩看不到她的整张脸,但是综合起整个看得到的联想来说,这女骑士不是大美女也是美人胚子一个。
「嗨!你好,我叫林茂胜,」茂胜满满吸了一口带有海潮盐味和着柠檬香味的晚风,隔着安全帽与风争着让女孩听见他的声音。
「可以知道小姐芳名吗?」
女骑士只是专心骑车,并不打算回答问题。
因为她原本只不过是同情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提着大小包的东西走在大太阳的路上,况且她在外岛当兵的男友说不定也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一股爱乌及乌的念头由然而生,想说当作日行一善也好,顺便帮男友积点福德,才会回过头来载他,压根儿完全没想过要跟现在坐在後座这个苦哈哈的阿兵哥有任何瓜葛。
「好心姑娘,我就这样称呼你OK。」茂胜看她许久都没有反应,只有自问自答,然後注意到她手腕上一只华纳卡通崔弟(Tweety)图案的手表。
「很可爱的手表喔,也很适合你耶。」
「还好啦!」人总是喜欢被赞美,好心姑娘当然也是,她看了一眼手表礼貌性地回话。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茂胜见好心姑娘已有回应,赶快打铁趁热又问一次。
「只是萍水相逢何必过问呢?阿兵哥。」
好心姑娘简单一句话,顿时说得茂胜哑口无言,彷佛冒冒失失的是他,识大体的是她。
「你可以叫我茂胜喔!」茂胜不知道死心继续强迫自我介绍。
好心姑娘听了之後差点就要跌倒,心想怎麽会有这麽死不要脸的男人呢?但是为了维护她淑女的风范,她还是很客气的说。
「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怕你等一下听不到我衷心的感谢,小生在这里先向好心姑娘你谢先,谢谢戴着可爱手表的好心姑娘。」
茂胜只顾着说话,完全没看到前面有何状况,女骑士一阵紧急煞车,茂胜整个前胸贴在女骑士背後,前额还撞上了女骑士後脑勺的安全帽。
「哎噢!」
两人不约而同叫出来。
「你这个人是在干什麽啦!」女骑士微愠地边说边一只手扶正安全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茂胜说着也想揉揉撞痛的前额,才一举手,他手上的礼物又撞上这女骑士的肩膀。
「啊!」
茂胜和她两人又异口同声叫出来。
这回女骑士真的给他有点生气了,原本飞在云稍的好心情全给掉到谷底,紧聚着两道月眉没好眼色的回头瞪着茂胜。
对於眼前这个男生,她下意识认为他简直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莓族」。但看他现在这副德性,应该说是「烂草莓」还差不多。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到了啦,拜托你快下车吧!」女骑士冷冷的说。
「这麽快,不好意思,麻烦你罗。」茂胜依言赶快下车,生怕等一下又惹她生气。
「谢……」果然茂胜谢谢都还没说完,这个好心姑娘就加足油门掉头扬长而去。
等茂胜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这不就是正在他们营区大门口了吗。望着这女骑士远去的身影,茂胜直懊悔刚刚表现的一踏糊涂。
尽管不是很浪漫,很知性,茂胜和这位好心肠的女骑士的初识,就这麽戏剧化的有了一个开始。
还算惬意的开始了。
***
茂胜被好心的女骑士送回营区当天晚上。
「听说你被一个长发女孩载回来喔!」师父小刘在指导茂胜各种财务登记与分类时这样问他。
「哪有,不过是错过回来的末班公车,然後在路上刚好有人愿意让我撘便车而已啦!」茂胜无所谓地回应着。
「是吗?我跟你来的一样久了,可就没有人让我搭过便车啊。」
「就说是撘便车了嘛,师父你干嘛还不相信我!」茂胜索性停下笔来,双手抱胸看着师父。
「呦!才说你几句而已就不高兴了啊!哈哈,抽根菸吐吐气吧。」经验老到的师父一看苗头不对,马上打出一根菸塞住茂胜的火气。
「其实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看守大门口的安全士官跟卫兵不相信你,」师父小刘吐出一口菸後继续说。「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你要说没有也拦不住他们的大嘴巴要去胡乱说有。」
茂胜正要反驳,师父伸手示意他不要插嘴。
「我只是把安全士官跟卫兵撞见的情形,然後经过他们的大脑揣测加工後,偷偷跑来告诉我的话转述给你听而已,并没有其他用意。要嘛,顶多是要告诉你『人言可畏』。」师父站起来拍拍茂胜的肩膀,然後便走到门口倚着门板向外吐出一口烟。
「其实,我们当行政士的阿兵哥,平常洽公外出的机会就比别的业务士多,而我们管理的业务又是部队里的公共财务。」师父吞了一口唾液,考虑要如何接着说下去。
「我们行政士最怕遇到的就是被认为私生活不检点啦,假公济私啦,盗用公款啦等等。想想看,你是道地的台北人,也没听说你有亲戚住在这附近,而我们部队移防过来芦竹沟还不到一个礼拜,你外出洽公就有女孩子载你回来,你说其他阿兵哥看到了会怎麽想?他们会想说你拿了那麽多大包小包的东西,然後何其不幸错过回来营区的末班公车,走在路上刚好被好心的长发美女让你撘便车而已吗?还是直觉地认为你就是在泡马子?」
茂胜大吐一口气,他知道师父小刘说得没错,也是为他好,於是只有默默吸着菸没说什麽。
「我是过来人,如果你想好好当完这两年兵,首先你的牛脾气一定要先改一改,没有人会像我有着这麽好的脾气对你说话。」师父看屋里烟雾茫茫,乾脆就走到外面要茂胜也跟着去。
「记住这句话『偷呷就要会擦嘴』,不然两年兵你会当得很辛苦,以後外出洽公时其他阿兵哥才不会在後面闲言闲语。」
茂胜才要说话,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由楼梯口传来。
「林茂胜班长,等一下换你接哨了。」安全士官阿辉仔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三楼。「同梯仔,有没有凉的拿出来请客啦,每次叫你接哨最累了,还要从一楼爬上三楼。」
茂胜进去房里拿出一罐可乐丢给阿辉仔,「偌,拿去吧,小心别被连长抓到了,还说是我给你的!」
「老板(部队的人私底下把直属长官叫老板)去营部开检讨会了,辅导长放假中,这回儿家里根本没有大人管我们。」阿辉仔拉开可乐瓶环,咕噜咕噜就着瓶口喝起来。「跟师父在这里看夜景喔!不错嘛,真凉喔!」
不知道阿辉仔後面这句「真凉喔!」指的可乐还是有其他涵义,听得茂胜一把无名火又快抓狂,如果这回枪是在他肩上,不把阿辉仔的嘴巴砸个兮巴烂才怪,只见师父站在阿辉仔後面对茂胜摇摇头又点点头。
「茂胜,你先去准备接哨,下哨後再来赶明天师部要抽验的作业吧!」
师父说完就拉着阿辉仔下楼。
「辉仔,肚子饿不饿,下哨後咱们一起去阿婆小舖的店吃碗阳春面,小菜我请客。」
「好啊,好啊,肚子正饿着呢。」
茂胜把菸蒂丢在地上用脚大力拧息,便进房里着装,准备接整点安全士官。
***
就在茂胜被小刘师父告诫的同时间,在好心的女骑士的家里。
「姊,我看到了喔!」晚饭後,影芸在厨房处理菜尾准备给小弟拿去喂狗时,小弟没头没脑地对她这样说。
「看到什麽?看你这麽神秘兮兮的。」
「你今天载了男朋友对不对?」
「什麽?」
「你可别耍赖喔!我可是亲眼看到的耶!」
「你是说下午被我载的那个阿兵哥吗?凭他?」影芸白了小弟一眼。「拜托一下,你认为姊姊的眼光有这麽差吗?」
「不会啊!他长得还不错欧!你们看起来很速配啊!」
影芸听完,差点没把要给小弟拿去喂狗的狗食给掉在地上。
「喂!别这麽兴奋好不好!」小弟挖趣地说。
「你再说,我就把这盆狗食塞进你的嘴里。」
「开开玩笑嘛!你还当真喔!莫非真被我说中了喔!」
「你再说!」影芸佯装要把狗食往小弟身上丢过去。
「你们姊弟在吵什麽?」刚洗完澡下楼来的妈妈进到厨房说。
「妈没有啦,我和弟弟在开玩笑。」影芸边回答妈妈的问话,边向弟弟使眼色。
「好,好,好,不说就是了嘛!」然後小弟背着妈妈对着影芸做个鬼脸,就把狗食接过去,从後门出去喂狗。
「你们在说什麽悄悄话啊,这麽神秘喔!一看到妈妈进来就不说了。」
「妈,我们没说什麽啦!弟弟只是藉着电视上的剧情和我斗嘴罢了。」
「影芸啊!不是妈妈要说你不对啦,你起码也该帮我叫你弟弟电视看少一点啊,也不想看看,他明年就要大学联考了还整天抱着电视,我们家就剩他有希望上大学‧‧‧」妈妈又开始唠唠叨叨念起家经来。
「妈,我知道啦,不过你大可放心,弟弟读书哪一次让我们操过心,以後我会尽量再约束约束他就是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爸爸妈妈白天忙着工作,回来都累的要命,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管你们几个少年仔,你能帮忙管管他们是再好不过的了。」
「妈,你放心啦!」
「对了,影芸啊,那个隔壁村王大婶的儿子有没有打电话给你啊!」
「没有啊!妈妈你问这个干嘛!」影芸口是心非的说,其实王大婶的儿子昨天才打电话来要约影芸星期天出去,不过却被影芸拒绝了。
「没事,没事,妈妈随便问一下。」
「噢,那妈妈你去看电视吧,这里有我整理就好了。」
「王大婶的儿子真的没有打电话给你啊!」妈妈不放心地再问一次。
影芸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妈妈耸耸肩,然後目送着妈妈离开厨房。
这回儿,只剩影芸独自在厨房里清洗碗盘。就在水声兮哩哗啦的冲洗中,影芸回想起下午搭便车那档事情。
原以为只不过是顺便让那个阿兵哥搭个便车而已,想不到还有被小弟给撞见这个涟漪。
然後妈妈又来探口风,好像巴不得王大婶的儿子来追她。更没有想到被那个阿兵哥撞了一下的肩膀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今天怎麽那麽倒楣啊!
影芸这样想着的同时,手上的菜瓜布忘情地猛力刷着不锈钢锅,彷佛这样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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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胜在站安全士官哨这段时间,脑海里忽而想起那个好心的女骑士,忽而想着师父那番训诫,忽而想着阿辉仔有口无心那句话。
要不是执勤的卫兵提醒茂胜该去叫人换哨了,想必他就这样一直站到天亮都有可能。
等茂胜下哨後去大寝室找师父小刘时,师父他老人家早在床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看来还是得靠自己摸索明天要到营部准备让师部抽测的业务帐簿了。
「偷呷就要会擦嘴。」茂胜反覆默念着这句话上楼,又点燃一根香菸,跨坐在自己业务室兼寝室外的矮墙上看海。
黑丝绒般的天幕衬托着晶亮如钻石般的满天星斗,茂胜对於眼前的大自然美景,着实相当感动,难怪连老爸ˋ师父ˋ小杨他们都说这里『真水』。
不过茂胜此刻一点也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只是对於这次冷不防被一个好心载他回营的姑娘闯进心扉的感受,他其实很纳闷。
为何茂胜总有一股他们绝对不仅止於此的念头萦绕心绪呢?
海边什麽最美?
大概就是夜晚的星空和渔家的灯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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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每个星期固定的莒光日教学上,茂胜和大夥弟兄坐在中山室里昏昏欲睡地看着无聊地政教宣导的教学节目。
当大夥弟兄好不容易半梦半醒地勉强上完莒光日电视教学後,疲惫的连长赶鸭子上架似的便开始把荣团会的礼物分送给本月寿星和移防有功人员,然後直接就拿着「人事参一」拟好的假单迳自宣布这个星期的轮休人员名字。
而本该这次轮休的茂胜,很意外的并没有在连长宣布的名单上头。「人事参一」王大维不是说他这星期轮休吗?茂胜纳闷着。
「行政士,散会後来连长室报到。」连长临离去时说。
「是。」茂胜起立回答。
「你不是说我这礼拜轮休吗?」茂胜看连长离去後,转头对坐在旁边的「人事参一」王大维说。
「是啊,我的轮休表是这样安排的没错啊!」大维耸耸肩说。
「你该不会是漏掉我的没送吧!」
「哪有,班长你的假单还是我另外帮你送的,怎麽会漏掉呢?」
「没搞鬼!」
「班长喔,我哪敢跟你搞鬼。连长等一下不是要你过去吗?我想多少大概和你的假期有关系吧!」
稍後,茂胜来到连长室门口。
「下士班长林茂胜报告。」
「进来。」
「连长好。」茂胜向正在看报纸的连长敬了一个举手礼。
「林班长,关於这次休假你有问题吗?」
「报告连长,没有。」茂胜口是心非回答。
「嗯,很好。」连长收起报纸抬头看着茂胜。「下个月师部要来做总体业务抽查,你没问题吧!」
「没有。」茂胜昧着良心说,否则连师父小刘都可能没有办法休假。
「那麽,等连上其他放假弟兄离开後,你才可以离开,有没有问题。」
「没有。」
「那麽你的假单拿去吧。」
「谢谢连长。」茂胜双手从连长手中接过假单。
「还有,林班长,你的假单不是星期日21:00收假,而是星期日18:00收假,有没有问题。」
「没有。」
「去吧!」连长又打开报纸。
「谢谢连长。」茂胜又敬了举手礼,然後离去。
对於连长这次无由扣假的举动,茂胜心里大概了解多半是跟传言的撘便车有关,只是连长不直接点明而已,要看茂胜反应怎样。
要非小刘师父事先有向他暗示过,否则,依照茂胜的个性一定会据理加以反驳,一但他开口反驳,下场也绝非只是单纯的扣几小时假的方式惩戒他,说不定连假都没得放呢。
毕竟军中的事可大可小,端看当时的状况及长官的心情而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