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亲爱的小乙啊，你还记得──你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认识我这个人吗？
不管是从什麽时候开始──
肯定，没有我早。
＊＊＊
舒容乙刚升大学那年，在系上是个引人注目的新生。
她外型不错，而且家庭背景好。即使她从未特别说家里是做什麽的，可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受过礼仪训练的高贵气质，加上用的东西也清一色高档货，对钱的使用也不敏感，所以不少人喜欢跟她攀谈，营造出小团体现象。
父母跟她说过──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不管你喜欢讨厌与否，基本标准就是微笑。
每当她在家里露出略带负面的表情时，总是会被训斥。渐渐的，她习惯在家要保持笑容、在外保持笑容、时时保持笑容。
她到底什麽时候会难过？
肯是是只有她自己的时候。
虽然学校有宿舍可以抽签，大一生还有较大机会可以抽到，可是父母不想她和其他人一起住，以免染上什麽坏习惯，所以替她在外头租了层公寓套房，所有一切帮她打点妥当。有时候，她觉得父母的控制是太过全面了点，让人难以有喘息的空间。
这也是为什麽，她难得一次任性，用尽办法说服他们离开家里到外县市读大学，好不容易有了第一次自主决定的机会……
她格外珍惜。
等他们处理好房间，但真相是父母雇了打扫佣人来租屋处整理，还已经订好约定请人家定期来打扫，钥匙都打了备份。
舒容乙并不喜欢陌生人进出，可是她没办法。至少在父母面前，她不能违逆他们的意思。
等到父母离开，她背起背包，从租屋处徒步走到行政校区。租屋处本身就在学校内，是校区之中的公设民宅，机能便利。她漫步走到未来的系馆外──偌大的「中文」两字是以篆体书写，别有一番韵味。
她喜欢写字，喜欢看字。
即使身处在高压教育下，她仍有一颗憧憬外界的心。但高中以前的她没有准备好勇气跨出去。现在，她迈向另一个里程碑了，她想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她很喜欢的法国作家雨果曾说：「语言就是力量。」
也有名人曾说：「眼睛可以容纳一个美丽的世界，嘴巴则能描绘一个精彩的世界。」
但她觉得语言不一定要透过嘴巴说出来，也可以透过文字书写──她更喜欢文字那样沉静安稳的世界。
用手抚摸过系馆外墙的千字文浮雕，她看得入迷，顿足发怔。
「同学？」一个人忽然拍拍她的肩，她蓦然回首，望见一张带着灿烂笑容的青春面孔，「请问你知道行政大楼要往哪边走嘛？」
她眨了眨眼睛，习惯性回以笑容，「抱歉，我对这里不熟。」
对方同样眨眨动人眼睛，「欸？你该不会也是新生吧？」
舒容乙点点头。
陌生面孔望了一眼文字墙，问：「中文系？」
「是的。」
「太好了！未来同学耶！」
少女笑得开怀，自来熟地拉起她，「我叫锺彤，金重锺，丹旁边加三划的彤，中部人，你呢？」
有人就是这样，天生自带感染他人的光环，不会使人感到突兀或是困扰──锺彤毫无疑问就是属於这类型的。
「我姓舒，叫容乙。」顿了顿，她又解释：「舒元舆的舒，宽容的容，甲乙的乙。」
她曾经听父母说过，本来想取甲，可是甲太男性化了点，後来算命的也跟他们说「乙」也可以代表「一」的意思，他们就释怀了点。
锺彤点点头，笑了笑，「我刚刚还想了一下舒元舆是谁，写《牡丹赋》那位嘛！你不只姓氏特别，名字也很新奇耶。可是听我的，下次介绍名字，别这麽文诌诌的，就说舒服的舒、笑容的容、很像数字二的乙，感觉才亲切。」
舒容乙愣了一下，倒是没这样想过。可是她点点头，表示下次会试试看。
还没正式开学，她交到了大学里的第一位朋友。
大学生活，比她想得自在多了。
＊＊＊
开学式过去後，一堆新生活动要跑。舒容乙大致就是跟着锺彤的脚步，人家往哪儿钻就跟着参加，因缘际会认识许多系上或是系外同学，还有不少学姐学长。大家看她的目光中不免带有一丝好奇和试探，可是都被锺彤有意无意带过去了。
锺彤看出她不想过於深入交代自己的背景，这让她更加依赖对方，像个刚入小型社会，还在学着走路的小雏鸡，整天跟着妈妈跑。
某天，锺彤跟她说系上有个传情活动──系学会指派了工作给她们两人，是负责不同的事务。
「容乙，我说你，课业方面报告样样行，教授都说你是行动式古书──但人际互动真的是差到一个我看不下去！这你得自己来，别担心，就是打电话和被传情的人约时间，然後把东西送过去！快递你知道吧？你就是那个快递！这辈子就当这一次！」
她端正坐姿，虚心受教。
「这十个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别的事情，晚点再说罗！」
望着锺彤塞进她手里的袋子，她正想露出苦瓜脸，又瞬间收回去了。
这坏习惯，她真的很难改。
把袋子里的名单拿出来，她细细阅读：「外文系、台文系、公设系、化学系、生科系……」
好吧，算起来外文跟中文系亲近一点，有点忐忑之下，她拨出一个号码，接通之後，她礼貌询问：「你好，我是中文系传情的负责人，请问你是外文系的陈凯同学吗？」
对方应了一声，接着她和对方确认时间地点，打算在今天第七节下课把东西送过去。
嗯，相当顺利，没有半点问题。
她放下一颗心，这是她第一次透过电话跟陌生人联络，大学活动真是千奇百怪，不过──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