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人高兴,自然有人不高兴。随同若裴回头的零禹这时脸色很不好。他刚好听见无盐提出的要求,但出於一股莫名,他并没有出言制止。
他如此,倒要引来若裴的好奇了。方才他将零禹拉到别处去,对方脸色远比现在还要难看,甚至顾不得身份,与他争锋相对。若裴必须承认自己开始的确考虑不够——谁曾想无盐有一天再度上门拜访。当然对方到此找他青龙神君没有不对,毕竟整个天上都知道青龙神君居於二十三天。
可是,无盐所知道的青龙神君非是他。
又,从零禹这边得知,天后已然知情这桩阴错阳差的事……。知而不言,何故?若裴觉得有趣至极,此前他总以为天后太过板正严厉。是故,他方才便提点了零禹。
「既然天后陛下也装聋作哑,你又何必执意揭穿?再说,指点无盐君修为这个事,我深以为帝君比我更合宜。」
零禹却沉声:「我顾虑的是殿下受到了瞒骗。平时我因为天后陛下而拘限殿下许多事,固然,帝君为人毋庸置疑,但不表示我也赞同这桩婚约。又来寻神君相助,此主意由我而起,教殿下与帝君意外碰面,实乃凑巧,怎能因此将错就错。」
若裴当即听得怔住,但他旋即一笑。
「确然开始是错误,但结果一定是错误麽?」他道:「我与帝君结识已久,他提这桩婚约绝不是一时兴起。」
眼见对方眉目扬起,他又说:「我只能说无盐君似乎与帝君之间有着机缘,而帝君正是为了明白才找上他。」
他再道:「诚然是我误导,可帝君若不愿,谁都劝不动。」
此际,若裴再将心思转了回来,他终究问了零禹。
「你不阻止?」
零禹只是默默。先前听过若裴的一席话,他心里自然动摇了。他依旧认为不应该隐瞒无盐,亦不愿无盐贸然与帝君同往,但他有什麽好不同意的?撇除天帝天后的干预……想了想道:「我凭什麽阻止?」
他语气慢悠悠:「殿下有自己的想法,也需去历练历练了。神君您刚刚不是这样的意思麽?」
若裴愣了一下,而後笑了。他道:「你这时就不怕天后责难了?」
零禹哼哼两声,他道:「不管了。」
这一个两个当事者都不在意,哪要他一个不相干的来操劳。再如何,也有清垣帝君这号人物担着。
後头回去丽水宫的路上,无盐倒是坦白地向零禹说出他的决定。他原有点忐忑,可话出口,心里就轻松了,不在意零禹会否反对。第一次他生出一股强硬,即使对方不赞同,他也不要再像是从前轻易妥协。
不想零禹态度平和,只道:「天帝天后必然不会同意。」
无盐顿了顿,可也不退却。他道:「母君远在北海,父君也去赴了佛陀法会,暂时不会知道的。」
零禹看向无盐:「殿下,他们总会知道。」
无盐抿了抿唇,道:「那,那也只能到时再说了。」他顿了顿,看了零禹一眼,「总之,你不用担心,父君母君那边,我自己会去解释,绝对不让他们怪责於你。」
零禹默然,但他终究也只在心里叹气。
二人便不再说这件事了。
回宫以後,无盐记挂着黑虎的腿伤,歇了一会儿便去炼药房寻司药。一去,不待对方问,他连忙把衣怀中的黑玉虎取出,开口:「我去找过神君了。神君已经解开一层术力,仙君快瞧瞧能否治得牠的腿伤了?」
司药点头,他接过那只黑玉虎,细细一瞧後,便取出前次带上的广藿线香,将之点燃。这麽静待一阵,他估摸时候差不多,把黑玉虎放到一侧铺着软垫的地上。
无盐在一旁,这时见司药蹲身於黑玉虎旁,手中对着黑玉虎掐出法诀。他不禁屏气凝神,霎时眼前光芒点点,那黑玉虎的形样突然模糊,一个眨眼,即见一只沉睡的庞然巨虎。
无盐这才松了口气。司药收起法诀,便低头探看黑虎的後腿,他瞧见一处略深的划伤,上头已凝了血痂,可以想见初时流了不少血。他站起了身,道:「这个伤须得要养上一阵子才能好了。」
无盐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黑虎庞然身姿,不禁问:「那牠能恢复原来的样子麽?」
司药拿了帕子擦手,一面道:「牠吞了太多丹药,怕一时不能够,再说,我也不知道牠所吞的丹药为何作用。」又道:「等等我会让牠服下具有安神效用又不伤身的药水,使牠昏睡几天,以免牠醒来要发狂。」
无盐点头,他想着一事,有点过意不去地道:「仙君,牠要烦你照料了,我可能要一阵子才能来了。」
「咦?」司药一愣。
无盐如实地道:「我将与神君前去婆罗洲一趟。」
司药再一愣,不由问:「两位陛下知情麽?」
无盐怔了一下,他原想含混过去又觉得心虚,口中道:「他们……总会知道的。」
司药一哂,不过并不感到如何。他道:「这样也好,殿下可不是小孩子了,总得去闯闯。」他摆了摆手,道:「放心,我会照料好这头黑虎,待殿下回来再送还玉京吧。」
无盐赧赧地点头。他又道谢了一番才走,甫出去便被一个温和声调喊住。他脚下滞了滞,便看着迩问面带笑意走近了。
「无盐君。」
无盐不禁垂下眼角,他低声问候:「星君。」
迩问微笑,道:「说过让你喊我师兄便好的。」
无盐局促地抬了目光。他略略迟疑,才低低喊出一声师兄。这一喊,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对方笑意再深刻了几分,一时有点怔忡。他原以为从前自己刻意疏远了,对方必然是生气的,後来不再通信也是应当。他想着若这麽被冷待的人是自己,往後自不愿再见。所以他自觉避开许多会与迩问打上照面的机会,省得其看了要来气。
虽然迩问继任神位後,因事务繁忙往来各处水域,其实也难能一见,二人生疏倒也合情合理。可个中如何,无盐心里清清楚楚,是他单方面先疏远了,原因在今天已是不足提。
如今他见了迩问,虽觉得自己总是没有拖累对方,可每每想及当时老水德星君的话,心里不免黯然。故,如今对方又这般亲近的态度,他着实困惑。
「你来找司药?」
闻声,无盐回过神,他点了点头。
「谁伤了麽?」迩问又问。
无盐想着还是别说出那头黑虎的事好,便道:「我平日无事,都会到这儿帮忙。」
「原来如此。」迩问一笑,道:「我原以为是你伤了哪里。」
无盐脸上哂然。眼看对方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他踌躇了一下,开口:「星君过来也要找司药的?」
迩问脸上笑意仍在,但这次不再纠正他的称呼,只道:「记得上回与你说过那沅水镇水灵石的事吧,因为这个,沅水之神仙体有损,养了好些日子终不见起色,所以我才代她来问问司药。」
无盐的确记得前次迩问提过的这桩事,但那时他的心思不在,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沅水之神正是与迩问有婚约的。不怪迩问要来问,他想。这又想起来,迩问应当早已经与沅水之神成亲了。
「那你快去吧,星君在里头的。」他说,即要让道,不想对方却拦了他一把。他一愣,往其看去。
迩问倒又看看他,琢磨了会儿才道:「我听闻了你的事。」
无盐愣了一下,才恍然过来。他一时有点窘,不知道怎麽答腔。迩问却也不再说话。他看着无盐,心思百转千折。过了一下子,他说:「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何要与我生疏了。」
无盐一怔,不禁抿着唇。他低下脸。
迩问突然道:「我父亲顽固,他对你说了很失礼的话,望你别在意。」又道:「你以後看见我,不要避开吧。」
无盐怔怔地抬起头,这时心里也不知道该怎麽想才好。此前他当然不是因为讨厌对方而生疏,然而终究疏远了,即使对方已继任神位,要他故作无事去接近,他着实做不到。可是迩问本来也没做错什麽,即使最初因为老水德星君的缘故,怎麽知情他这般逃避後还是不生气?
无盐霎时愧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迩问道:「我知道,说来是我的错。」他微微一笑,突然衣袋中取出了一只锦袋递向无盐,「给你的。」
无盐看那袋子鼓囊囊的,以为又是玉石,忙道:「不用了,我那里还有许多。」
「不是玉石,是糖。」迩问道,迳自牵起无盐的一手,将之搁入他的掌心:「我记得,你以前也爱吃糖。」
无盐一愣,面上讪讪地,他支支吾吾,可是推迟不了。
「拿好了。」迩问说,松开了手。
无盐只得收下,他低声道谢,对方只是一笑。他望着不觉熟悉,突然没有了方才碰上的局促。
迩问这时道:「好了,我不拦你了,你快点回去。」
无盐点点头,他不禁问:「那你之後就要回去沅水了麽?」
迩问却好笑地道:「我回去沅水?你怎会这样以为?那儿的事都解决了。」他一顿,又道:「我自然要回北方洞府,让仙使把方子送往沅水便成,不用我去的。」
无盐不由一呆,他不禁困惑:「可你不是与沅水——我以为你们已经成亲了。」
迩问神色自如,他道:「玉露与我的婚约,是长辈们一厢情愿,我并未想履行,再说,玉露也有意中人。」
无盐愣愣地点头,脑中却还在反刍着对方的话。
迩问突然道:「我先回北方处理好余事,再来看你……可好?」
听得这句,无盐仍为其前头的话迷糊着,没怎麽仔细想就点了头。他看见迩问又一笑,一面把手伸来,往他头上摸了摸。
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