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後,那诃的哥哥穆谒与一块出去的族人回来了。本来那诃告诉无盐他们,她哥哥还要过几天才会回来,不知道何故提前了。回来时的动静不小,整个村的人全部聚集到穆谒住的礁石上。无盐他们自还是待在他们住的屋子。那诃亲自来说,她哥哥可能不会那样快见他们。清垣未语,无盐倒是察觉那诃神情好像发愁似的。
他不由问:「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那诃听见关心,一时情绪涌上,便道:「哥哥他们这次出门不大顺利,有几个人受伤了。」
无盐怔了怔,忙问:「要不要紧?」
那诃顿住了,她稍有点镇定下来,她道:「目前没有性命危险。」
无盐不语,可有些不解,既如此她为何愁眉不展?他还要问,被一只手轻按住肩膀。他愣了愣,掉头看去,已经听见神君说话。
「我们在这儿静候就是了。」
那诃便离去了。清垣朝无盐看去,道:「看来是更严重的事。不用着急问,到见上面便能知道了。」
无盐点点头。
直到隔天傍晚,那诃的哥哥才愿意见清垣与无盐。
前来引他们过去的是当日在那老妇人身边的少年。无盐直至今日方知道他叫阿弥。阿弥是个安静的少年,并不介绍他自己,一路上也不说话,还是他们到了族长的屋里,听见一个高大男子喊他下去才知道名字。
阿弥对屋里头那位高大男子十分恭谨,程度不亚於当日对待姥姥的态度。事实上在这两天里,无盐便发觉到好像阿弥这样的村人不少,仅仅嘴里提到族长两字,彷佛就要肃然起敬,更不用提到姥姥了,连同对那诃也是不同。
阿弥下去後,那位高大的男子朝无盐他们看去,不怎麽热络,仅淡淡地介绍他自己的身份,正是他们鲛人的族长,那诃的哥哥穆谒。
见到穆谒之前,无盐对此人没有太多想像,既是那诃兄长,大抵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时终於见到了,他同样没有特别的想法。穆谒生得高大英挺,不过神气不像他妹妹那般亲切,带着一股冷。这股子冷与神君倒是别样,不是浑然天成的气势,而是来於对他们生出的防备。
穆谒作为族长,衣着样式稍微繁复,腰间所束的宽长织带颜色更为华丽,他头戴的发冠,上头同样用上细小的珠石装饰,可一丝一毫不显女气,大抵他们族里也没人敢这麽想他们族长。
在屋里还有别人,正是那诃。她瞅瞅无盐二人,目光里尽是担忧,可是不出声,站得拘谨。总与她形影不离的阿素并不在她身边。
这时无盐才注意了一点,阿弥出去时把大门关上了。无盐不敢妄动。穆谒的目光彷佛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下,他顿了一顿,感到有些局促。他不由去望身旁的人。
清垣还是同样怡然自得,神气淡然。他似乎不觉得气氛古怪,他开口:「你就是穆谒?」
穆谒略略抬眉。他道:「是。」他顿了一下,看看清垣二人:「到我这里来,场面话便不用说了。我族对天族人从无好感,你们使得那些小技俩只能够骗倒我妹妹,你们找到这儿,为了什麽目的我可以猜到,但是既然敢来,就该想到……」
清垣默默不语。倒是那诃先着急起来,她不等穆谒说完,就掉过身去,出言打断:「哥哥!」
穆谒朝她一看,冷道:「从前我与姥姥告诫过你多少次,不可随意把外人带进来,尤其天族人……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那诃辩驳道:「哥哥,他们非是你想得那样,若不是有他,可能我……唔,且不说这个,他可是猷浅帝君的朋友,从前帝君帮我们甚多,难道要我忘恩负义?」
穆谒道:「口说无凭,你怎样确定他们一定与帝君交好?就算真的是,帝君是帝君,两者并不相干。你要忘恩负义,也要看对人。」
那诃张张嘴,方喊出哥哥两字,就让穆谒喝了一声:「你还想有什麽话说!来人。」
霎时,屋门被推开了,进来两三个成年男子,「族长。」
穆谒道:「把她带下去,关在屋里头反省。」
那诃脸色当场一白,不住地摇头,她惊慌的目光恰好对上无盐的视线。无盐一时忍不住,开口:「等等!」
清垣听到他喊,心头略微一动,便看他一眼。
穆谒自是朝无盐瞧去了,冷冷地不语。无盐强撑住气势,他道:「我们确实是天族人,可我们并无恶意,何况我们尚未说明来意,你不该单方面的误解。再何况,若我们真想要害你们,这两天有的是机会。」
穆谒道:「正因如此,我有没有误会你们不重要,我更要处置你们。来人!快把那诃带下去,将他们二人拿下。」
从外头又进来更多人。无盐眼睁睁地看着那诃一面尖叫一面让人架着拉出去,而他与神君已经教几十个人团团围住了,这些人的面孔也有这两天看得熟悉的,不过此刻都是万分冷酷,手上把着锐利的短刀,彷佛随时会朝他们刺过来。无盐想要说话,突然他的手被轻按住。他怔了怔,便去看神君。神君目光淡漠,他心头不由凛然。
穆谒注意到他二人这细节的举止,目光一沉,霎时朝他们出手。其他人看见他动手了,也不多迟疑。
清垣掩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动了一下。
无盐并没有看清对方做了什麽,突见一阵光华闪烁,那几个拥上来的人即刻像是被什麽隔住了,整个朝後弹开来,一个个倒在地上,哀叫连连。
无盐愣了愣,又看神君。
清垣只淡淡地环顾一圈,对穆谒道:「在这儿的任一个人,包括你,於我根本不具威胁,我要想走出去,轻而易举,又或我想在这儿做些什麽,亦是轻而易举。」
穆谒脸色变了几下,他看看倒地的几个族人,似乎没有怎麽受伤的样子。他忖了几下,朝清垣看去,还是防备的姿态。他道:「您想如何?」
清垣道:「我无意为敌。」
穆谒静静不语,然而收起了短刀。他对周围的族人问道:「你们无事麽?」
那几人相互搀扶了起身,又看了看,发现彼此的身上一点伤也没有,都是讶异。几人便答覆穆谒:「无事。」
穆谒松了口气,他道:「你们先到外面守着。」
「族长,他们……」
穆谒抬手拦话,他看了一眼清垣,嘴里又道:「倘若他真想伤害我们,方才不可能留手。」
几人都是默默互看几眼,才听从地出去了。
无盐看那屋门再次关上,倒又要紧张起来。他朝穆谒看去。他着实想不到今日来见穆谒会有这样的一着。他也想不到神君会动手,虽然仔细说,那也不能算是真的动手了。
突然穆谒朝前站了一步,朝他们略略拱手,口里道:「方才诸多冒犯,还请二位别要计较。」
无盐呆了呆,一时无从反应。
清垣倒是受下来,他道:「无碍。」
穆谒垂下手,道:「我族对外人向来防备,何况天族人,更抱有敌意,从前虽然受过猷浅帝君帮助,那例外也只独独对帝君一人。即使多年来我族隐居於此,然而再如何隐密,也不时有谁人寻上来,做出一些事……请恕我族人们都是怕了。」
他停了停,接着道:「这次您二位救了那诃,偏又说与帝君交好,只凭我与姥姥相信您二位,也并不够使族中其余人等信服。」
无盐听了半天,突然才明白过来。对方今日弄出这一出,大抵为了渡攸攸之口。莫怪这两日来,村里的人看见他们虽然和善,但也维持着距离。当然了,几个姑娘对待他们还是万般热情……尤其对神君。总之,这村里的人之前没有妄动,或许因为有那姥姥暂且镇住了,今天他穆谒作为族长,又回来了,必定要有点动作。
清垣同样明了了穆谒的意思。其实他先前与那老妇人谈话,从对方口气,以及总有点闪烁的言词也猜到了几分。
他听穆谒说完,略略颔首,道:「想必方才我已教他们明白了。」
穆谒不由苦笑:「是。」他神色又一敛,看看他们,道:「还未请教二位上仙名诲。」
无盐看看神君。见对方不动声色,他想想,开口:「无盐。」
穆谒看上去并不知无盐身份,仅是礼貌地抱拳。无盐也不意外,本来他在天上向来日子过得不声张,也没什麽能够使人知道的事蹟,唯独一件,也不欲人说起。何况穆谒一族隐居在此不知道多久,不曾听闻也是应当。
穆谒确实不会知道无盐是个什麽人。他也是因为感到了不便深问。他看看另一人,对方只悠悠地介绍了自己:「若裴。」
清垣从没有真正想过借用若裴的名义诓骗无盐,不过阴错阳差,何况他着实认为小事一桩,不足以挂记或澄清。现时他借了若裴之名,倒不是记得他在无盐面前一直假扮着谁,因也从无假装的问题,仅是权宜,若教鲛人一族知晓他乃为四方帝君之一,不免情形复杂。
倒是穆谒不防听见这个名字,心里霎时震了几震,即使他身在凡界,然而身为一鲛族人,怎会不知道青龙神君大名?他的态度这时不觉比之前倍加慎重。
一边的无盐瞧着,隐约感觉穆谒态度的改变了,彷佛就要朝神君跪拜下去。幸而神君已经开了口:「看来你晓得我是谁。不必拘礼,我到这儿来,并不想引起太多注意。」
穆谒点点头,道:「姥姥与那诃都告诉过我了,您是透过帝君知晓我族所在,因而找过来。」
清垣道:「不错。」
穆谒顿了一下,脸色有几番犹疑,道:「神君是为了……」
清垣并未错过穆谒神情变化,可是暂时按下了,解他所惑:「棝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