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两年前，单瑀芊打算从英国回台湾之前，她其实就知道沐凝薇的记忆依然没有回复的事。
但单瑀芊还是想回来。
该说，待在英国的那三年，她像是随风飘荡的一片叶子，以为风停了，便能落地。
但事实不然，因为她後来发现，即使她落地了…
那风却随时又起，眨眼之间便把她带去另一个不可知的方向。
在那不断的飘荡过後，单瑀芊知道自己还是想回家，想回台湾，因为那里，始终都有着沐凝薇。
即使沐凝薇不再爱她也无所谓。单瑀芊在做这决定之前，她甚至已经做过这麽坏的心理准备。
该说，到了那个时候，单瑀芊早已明白，明白只要沐凝薇还在，只要沐凝薇还活着，只要能再看见沐凝薇、和沐凝薇说说话，她的世界便没有遗憾了。
单瑀芊是抱着那样的心情打算回来，也是抱着那样的心情告诉沐凝薇她要回来的这件事。
她在英国的这三年，其实，两个人一直没有断了联络。
只是两个人间的关系比较疏离，像是认识却带有距离感的朋友。
而当两年前单瑀芊到了台湾，在那熟悉的桃园机场里，她见着依约来接她的沐凝薇的时候，她便更确定她这个决定没有做错了。
因为在见着沐凝薇的那个当下，单瑀芊终是明白，在英国那三年，为何她始终觉得飘荡不安的真正原因。
──是思念。
对沐凝薇的思念。
「瑀芊，你喜不喜欢吃这个？」
走在夜市里，单瑀芊手心一暖。
停下脚步的她，发现沐凝薇不知何时牵起她的手。
她眨眨眼，回神，这才注意到沐凝薇的另只手正指着一间甜汤店。
她一眼笑，像个孩子，看着单瑀芊问，「好像很好吃，我们去吃吃看？」
「嗯。」单瑀芊点点头，牵着沐凝薇的手走进店里。
晚饭刚过，店里的人正多，单瑀芊穿越过拥挤的人潮，跟店家点了单，才回头找沐凝薇。
「点好了，等等就来。」
单瑀芊说，坐下来的她，发现沐凝薇正一眼好奇地环顾四周。
「好奇吗？」单瑀芊问她。
「嗯，对啊。」沐凝薇微微一笑，「平常一个人不会来夜市，而我觉得…」
说着，她顿了顿，「依我爸的个性，以前的我，应该也没有办法来。」
「嗯。」单瑀芊点点头，她没有告诉沐凝薇，以前高中的时候，她们其实好几次偷溜进过这夜市。
而且每一次，都是沐凝薇拉着她进来的。
甚至，单瑀芊还记得，她们第一次来这夜市的时候，沐凝薇那一眼顽皮的模样。
『瑀芊，你担心什麽？』
『薇，嗯…，你的门禁时间快到了，我怕你晚回家会被骂。』
『我不怕的，你也不要怕。』
时间已经推移了那麽多年，直到此刻，单瑀芊彷佛都还能听见沐凝薇当时说话的声音，还有，想起她冲着她温柔的一眼笑…
「来，两碗红豆汤。」
听见老板送餐的声音，单瑀芊回过神来，便见桌上已经被搁上两碗红豆汤。
一身大汗的老板和蔼的对她们笑着，「你们两个，我记得，好久没来了吧。」
「你们毕业後，就没看过你们再来了？」
老板对着沐凝薇问，沐凝薇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短短迟疑，沐凝薇这才明白了什麽，她虚弱一笑。
单瑀芊见状，连忙开口，「老板，嗯，对，好久不见。」
「我没记错就好，年纪大了，不比以前，有些事情开始老记不住。」
「你们以後常来啊，多给你们加汤圆。」
老板笑笑，生意太好，他对她们挥挥手便走了。
老板走後，明明一店的热闹，寂静却好像兀自盘踞在两个人的桌间。
见沐凝薇低眉不说话，单瑀芊忍不住开口。
「薇，其实…」
「不要说。」沐凝薇摇摇头，不让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麽。」
「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那着卫生纸擦尽了铁汤吃，沐凝薇说。
「可是…」单瑀芊吁了口气，握住沐凝薇的手，「是我不小心，我应该避开这间店…」
「汤看起来好好喝。」
没有回答单瑀芊的话，沐凝薇忽地说。
说着，她把铁汤匙搁进了单瑀芊的汤碗里，「下次我们两个人叫不一样的好了，这样就可以交换喝了。」
单瑀芊听见她说，愣了下，但明白沐凝薇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她只得点点头。
「好。」她轻轻说。
说着，她拿起汤匙，舀了勺，搁在唇边吹。
刚煮好的红豆汤很烫，沐凝薇正要喝的时候，单瑀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喝我的，我吹过了。」
沐凝薇见单瑀芊如此，却是笑了。
「你这样宠我，养成我的坏习惯，你以後就都得帮我吹了。」她笑着对单瑀芊说。
单瑀芊失笑，不明白这有什麽困难，「嗯，薇，我都帮你吹。」
「好，你答应了，我记得了。」沐凝薇点点头，笑着说，说着，她接过单瑀芊手里的汤匙。
一整碗的红豆汤圆，两个人帮着彼此边吹边喝，偶尔笑闹，汤喝完的时候，单瑀芊只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过那麽甜的一碗红豆汤圆。
沐凝薇也是。
喝完汤，两个人走出店里的时候，穿过人群阵阵，不时在几间小吃旁停下，两个人就要走出夜市的时候，沐凝薇忽地拉住单瑀芊的手。
「嗯？薇？还有想吃的？」停下脚步，单瑀芊忽地问。
「不是。」沐凝薇笑笑，轻轻开口，「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但得你答应才行。」
「薇，你说什麽，我都答应。」不假思索，单瑀芊直觉便答。
「我还没说你就答应了。」沐凝薇失笑，「你以前是不是就习惯…」
说着，秀眉轻拧，沐凝薇後头的话却是止住了，她改了口，「嗯，我只是发现，虽然很多事、很多人我都不记得了，就像刚刚那间汤品店，还有店里的老板，我都不记得了。」
「但瑀芊，你还记得。」
「所以，只要你愿意陪着我、只要你不介意，愿意继续陪着这样的我，那或许…」沐凝薇深吸口气，继续说，「那或许，即使我不记得，有你代替我记得，也就没关系…」
单瑀芊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什麽时候红了，她胸口酸涩。
沐凝薇见状，急了，连忙开口，「瑀芊，抱歉，我这样说太自私了。」
说着，她连忙从包包里找了卫生纸，递给单瑀芊。
单瑀芊却是摇摇头，深吸口气，忍着没落泪，「薇，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记得。」
见她坚持，沐凝薇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说。
单瑀芊吸吸鼻子，继续说，「你想记得的，我帮你记得，你不想记得的，就不要记得，我们当作没发生过，重新来过…」
单瑀芊说，正说，沐凝薇一时没说话，却是走近了她。
单瑀芊不解。
沐凝薇看着她虚弱一笑，短短迟疑。
最後，她轻俯下身，在单瑀芊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瑀芊，谢谢你，我听见了。」
唇瓣暂离之际，沐凝薇说，轻轻地，「我好像，也越来越明白，为什麽以前的我，会如此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