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逝。
落地窗外，视线所及皆是一片黑幕，咖啡店内的照明也因为即将闭店而关掉几盏，颜色调得昏黄。刘念琪看了一眼墙上的古朴时钟。
此刻已然接近小孩子乖乖上床睡觉的时间。对刘念琪来说，采用这种说法似乎相当合理，毕竟游律行从来都不认为她是拥有资格考取机车驾照的大人。
他们谈好了，可是她说的那句话，究竟算不算得上是约定？
「如果做不到半工半读，维持不了中上的学业平均成绩，我会接受，搬到你家住，由你管理我你认为不正常的生活。」
当时游律行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正视问题的回应仅有下面这句话：「工作结束之後回到家，打电话给我。」
不是妥协，也不是退让，比较像用一句话搪塞她所有冷汗涔涔，必须努力拔河才能下定的决心。可是为什麽，要打电话？她不知道答案。游律行可能也没想说明，提着公事包一迳地离开咖啡店。
其实，关於被称作小孩子，她自己或许也不得不这麽认为。
但，那是现在，努力得到成功前的现在。
「刘念琪！」
「嗯……」
「嗯什麽嗯，我讲那麽多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什麽？」
刘念琪回过神，侧头看见一脸气势汹汹，妆颜却十分娇艳，声音也很娇滴滴的女同学。
咖啡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这位顾客是例外中的例外，十几分钟前自己找上门，仍旧用颐指气使的惯常语气，说要来杯舒爽的约会後咖啡。
约会後咖啡？
刘念琪伫立桌侧，两手浑然不觉抱住竖立的拖盘，按了按盘侧。总觉得曾经被抓得很牢的手心和指头，好像到现在还余留一股某个人不肯放开的力道。可是怎麽会……
存在无边际的寂静夜色中，蓦然发出瓷器的清脆声响。
女同学拎起杯子牛饮，拿铁一瞬间便被饮尽，露出瓷白色杯底，微醉的脸上异常瑰红，竟语无伦次大声嚷嚷。
「刘念琪你说不想再参加不正常的活动，拜托！联谊哪里不正常嘛，说得好像我跑趴跑到穿制服背书包去夜店上课。而且有那种只想散散心没想过约会交男朋友的女生，本身才不正常，要不是对异性没兴趣不想谈恋爱进结婚礼堂，就是身边有喜欢但不可能或没想过在一起的男人。
「再说，把你打扮得『可口奶滋』让每个男生看了都『阳光焕发』，是我的兴趣嘛，剥夺我唯一的嗜好太不道德，也没勉强你穿你姊姊买给你的漂亮衣服，怕又遇上什麽不幸，好嘛。你觉得穿那样太显眼太不自在太招摇，我站在前面帮你挡嘛，就让我有机会体验一下什麽叫做触电，滴滴滴，全身被命中注定的男生电到的感觉，光牵手……」
女同学还没来得及放好杯子，一脸已趴在桌面，居然喃喃几句後睡着了。
刘念琪将斜躺桌中的杯子搁置拖盘，身後忽然有道清泠的铃铛细声由远至近，然後微微隐蔽。她回过头，望见赖滢欣正走来，也顺势看一眼大概在睡梦中得偿所愿，居然露出酣笑的女同学。
「我待会叫计程车送韩雨蒙回去，念琪，你先下班。」
「要我多待一下，帮忙你抱她上车吗？」
「会有人帮我。」赖滢欣语带保留，但隽永的声调依然能让人放下心。
刘念琪於是收好韩雨蒙那杯饮尽的空杯子，随即背起包包，下班回家去。
刚拉开咖啡店门扉，大自然如沐春风的风铃就响起了，从外头卷进的风快速拂过她身，那头曾经被雨淋湿後，又让游律行抵过的发丝也随之飞扬。
关上门。
她从门把移开的左手莫名凉冷。
即将入冬，晚风以侵袭之姿钻进身体里，竟有种不知所以的麻。
「你、你下班了哦。」
她困惑间站进晕黄的月光底下，刚踏出一步，便看见面前有位男生不自然站直。她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一脸腼腆的男生随即伸长手臂，鼓足勇气，用力朝她递出未经包装的──
「花送给你，是玫瑰花哦。」
然後，害羞男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