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浮沈,轿子终是停止了摇曳。我撩起绸帘,提起双脚缓缓下轿,萧府位於离故居不远处的街上,四处驻足的都只是贵族商户;总感觉自己不知何时到访过。
狰狞的石狮驻守在暗红的大门旁,加上一袭黑衣的侍卫;满目森严之感。门上的金漆门神纹怒目瞪着门前的人,上方金漆书写的萧府二字赫然入目,字体刚劲潇洒。萧然怎麽看也是个文人雅士,但却把萧府装潢成一武家的样子。
大门忽地开启,从缝里窥见一块碧色的衣角。大开时,缓缓走出一名妙龄女子。一身碧衣衬得她清雅脱俗,发丝绾得贴服而整齐,看上去十分利落。眉间比他人清秀几分,气质不卑不亢;清澈坚定的眼眸扫至我身上时略有讶色,但又迅速变回原状。
「公子。」红唇微启,向萧然点了点头。
萧然没有回话,她却自发的走到我面前示意我随她走。我看向萧然,他却没有给予回应,只是领着侍卫走了;显然是默许了。
「姑娘随我来。」她缓缓走至我眼前冷冷地说道;只字片语简单平和,却不知为何让人听得有些压抑。
我随着她往府内前进,虽然在黑漆漆的夜里看得不清,但仍能感受到萧府的庞大;甚至连以前兴盛时的赵府也有些被比下去了。静谧的黑夜只偶尔听见几声虫鸣,或是间歇的风吹声;一路无言,尴尬之感越来越浓;连空气都有些难为情的气味。
那碧色身影的步伐非常快,几乎没有给我喘气的空间,她手上的光亮也快得没法照亮我眼前的路,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上。感觉走了许久,兜兜转转,才来到了一所隐蔽的房间。直觉告诉我,那是府里的尽处。
她推开了门,迅速地点燃了烛火,便又走出了门外。动作很快,过程不过转眼间。
「我叫碧瑜,有事的话去右边走廊第一所房间找我。」她似是笑着,又好像不是;深不见底。似是友善的一句话,却渗出了莫名的情绪。
「谢谢。」我礼貌行地向她点头答谢,也不知她听见了没,只见她转身便提着灯笼消失在黑夜里。
我轻轻地关上了门,打量着眼前的房间。这处比较朴素简单,与门外的豪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墙上挂着一幅画有竹子的卷轴,屏风上的则是飞花漫天的桃花。竹子直而坚韧,代表清心正直;桃花却绚烂而开,代表奢靡多姿;怎麽也想不到为何要放置在同一所房间里。小桌是纯棕色的木头,上方一套青瓷茶具。再转眼至床上,设计简单,从上方垂下一面轻纱。我一屁股坐到床上,打算歇一歇疲惫的肉体,却不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夜里的宁静显得突兀。
我按捺着疑惑拉开了门,只见一比我矮小近一个头的小丫头;看上去比我年少几年,若莫十二、三岁。淡黄的提灯映在她身上,把粉色的衣裳染得橘黄橘黄的。
「姐姐。」红彤彤的脸颊随着雀跃的语气一鼔一涨。
「小妹妹,怎麽了?」我有点疑惑。
「啊......是碧瑜姐让我以後伺候您的。」她低着头偷瞧了我一眼,煞是可爱。
「好啊。」我摸了摸她的头。「你叫甚麽名字?」
「我......没,没名字。」她傻笑几声,尴尬地抓了抓头。
我没有多说,脑子飞快地为她运转出一个名字来。
我端详着她,脸蛋清瘦而白里透红;水灵的眼睛在漾出弯弯的月牙,与唇边的两个浅浅的笑靥互相映衬。有些未经世事的单纯,又有些机灵的小狡黠。身为她的新主子,本来是该为她取名的;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眼角瞥见屏风上的桃花,茅塞顿开。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蓁,繁盛的样子。桃花也能有前程似锦、锦瑟韶华的寓意。
「你以後叫蓁儿,可好?」
灵动的双眸添上了一丝光芒,她展眉一笑;看上去高兴极了,捣蒜般点着头。
「谢谢姐姐。」
「夜深了,先回去歇下吧。」
我看着她半蹦半跳的娇小身影,直到在走廊末处消失不见才回到屋里。
默默地灭了烛光,一夜好眠。
卷着暖和的棉被,舒适地翻了个身。
「姐姐!!!」门外响起了一阵稚气的吼声,我皱了皱眉,用被子捂住耳朵;转身又沈沈睡去。
砰——的一声,门被一下子撞开,凉意向床上的我袭来;弄得我浑身一罗嗦。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只觉眼前一下光亮;刺痛了双眸。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把眼睛开出了一个缝。
蓁儿伏在我的床边,使劲地喘着气;显然跑过了。双颊好像因为一顿快跑而更红了,额上还滴着零星的汗珠。
「快,快起来;都日上三竿了。」
我瞟了瞟了从门外透进的阳光,似乎比清晨凶猛了许多。
「公子在等你用早饭呢。」她神色一转,有些神秘兮兮。
我心里一惊,迅速了离开了床榻;在蓁儿的协助下换好了一套新衣。我随她匆忙地出了门,一路小跑。
我抵达了在一处偌大的亭子,顶部用绿色的琉璃瓦铺成;在阳光下闪耀着翠绿的光芒。亭子中央是一个石圆桌,摆放着一桌子的膳食。萧然悠哉地坐在前方,抿了一口茶。
「梦蝶姑娘来了。」萧然放下了茶杯,抬头说道。
「抱歉,来迟了。」我福了福身,道歉道。
「无妨。」
我理了理裙摆,在石凳子上坐下;却不料迎上了碧瑜复杂中带点鄙夷的眼神。我迅速移开了目光,装作没看见。蓁儿在我坐下後,无声无息地退到後方。
「用餐吧。」萧然率先起筷,夹了点青菜。我也不扭捏,也跟着开吃。
「这些日子,你就暂时在这里住下吧。」他平淡地道。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说有点奇怪,但又想不到奇怪在何处;便点头先答应了再说。为何说暂时?怡香楼每次大会的包养限期为一个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又何解特意着重在暂时二字呢?莫非是要我不知何时迁居到别处?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甚麽一般,悠然替我斟了一杯茶。
「过几日你会见到一个人,到时候便知道了。」
我更疑惑了,但仍不动声色,默默把疑问藏在肚里。
「是。」我说。
空气只弥漫着轻轻的咀嚼声,连远处的虫鸣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又是打破了沈默。
「府里你可以随处走动,府门天黑前关上;出府记得按时回来。有甚麽需要,让碧瑜知道。」
我木然点了头,暗自思考。陆陆续续又上了几道肉包子、清粥,仅仅一顿早饭就把我撑得人不像人。
一炷香过後,这不怎麽早的早膳就用完了。
萧然只交代了一声便匆匆地走了,想必是生意忙。趁着这机会,我马上就抓着蓁儿打探打探。
「蓁儿,你来萧府多久了啊?」我与她步出了亭子,缘着鹅卵石路并肩漫步,一路观赏着四周的花丛亭园。
「我?嗯...约莫一年多吧。怎麽了?」她侧过头来疑惑地看我。
「没有,就是想知道多点你的事。你跟碧瑜相熟吗?」我故作不经意地问,轻轻把弄了一旁的海棠花。
「不熟啊,我本来只是个浇花的小丫头;怎麽与她相熟呢?」她眉头轻皱,语气坚定;仿佛很有道理一般。我挑了挑眉,被勾起了兴趣。
「哦?怎麽说?」
「碧瑜姐啊,在府里可是大人物了。据说,几年前公子在路边救了无家可归的她;发现她聪明伶俐,让她当了个贴身大丫鬟呢!真是一飞枝头啊。」
我思量了一会,觉得这个人并没有那麽简单。
「梦蝶姐,你怎麽忽然就问起碧瑜姐来了呢,不是说要知道我的事嘛?」她扁了扁嘴,故作生气;瞬间把我逗乐了。
「好好好,问你的问你的...」
我一路上跟蓁儿吱吱咋咋地说了好一会儿,倒是惬意。这丫头怪会逗人发笑,跟她聊了个天;心情也跟着变好。
这一走,才发现萧府的偌大华美真的是无与伦比。一座又一座的假山为建筑添上唯美之感,加上四处巍峨的岩石;多了一份远郊宁静的感觉。鹅卵石路连接着府内每一个角落,围绕着一面清澈见底的荷花湖。荷花瓣上凝着剔透的湖水,细看能见锦鲤於湖中畅游。湖畔种了谦虚思源的杨柳,在微风中缓缓挥舞,抚摸着下方的百花齐放。每隔一段路也建有一座亭子,大小不一;而每一座亭子前方都设有石桥通往对岸。石桥的拱形与水里的倒影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园,又辉映了随处可寻的圆形拱门。灯座、屋门、亭子,全都镶嵌着琉璃玛瑙,珠光宝气。
如此华美的景象,说是住宅肯定没人相信,倒不如说是个世外桃源。
闲来无事,见天色尚早,稍整顿了一下便拉着蓁儿出府溜达去了。
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怡香楼所有,既然决心誓不回去,换掉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萧府搁着的银子不花,那真是浪费极了。
出了府门右拐,走至尽头左拐,隔两个路口再左拐;就抵达了都城最繁荣兴旺的店铺区域。包罗万有,甚麽稀奇古怪的物什也能找到。只是价格高昂,所以百姓们就自然地把这里当成富家置物的地方。若是比较价廉、更贴切於平民的,就是再隔数条街、较僻远的店铺区,多数是小摊子。而怡香楼处於这两处的交界,萧府则与其他富户、官府一同处於一个区域里。
在那条街上稍微走进一点,就能看见第一所成衣店。但我的目标不在这,而是都城最有名的「倾城」。
多走一段路,便看到「倾城」的踪影。这个时辰街上未到虚陷的程度,否则想必挤拥得寸步难移。以前虽足不出户,不曾来过,但爹娘给我买的都是这里的衣裳;颇有熟悉之感。
我一眼就瞧到店里角落的一套蓝白交衬的绸衣。宝石蓝带给人神秘又高贵的感觉,那微微发光的白绸乾净剔透得珍珠一般;让我第一眼就看上了。我正想找掌柜给我包起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就要这件吧。」声音是熟悉的,语气却带点高傲。只见店小二马上就把那件衣裳取下包起。我也没执着,转过头去看其他的样式。
一转过头,对上了一双轻蔑的眼睛。锐利的眼神中带些嘲讽,不善的气场迎面而来。
「楚蓉,巧啊。」我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呵,那真是巧啊。」她嘴角勾起,微微仰首。「『倾城』的衣裳穿得多,其他的对你来说都是粗衣麻布了吧。」笑得更灿烂,意味不明。
「这衣裳你看上了?我看怕是气质不合,不过;我也不夺人所好。」我转身就欲离开。
「哎,这话说得;好像我欺负你是的。」她捂嘴轻笑了几声。「横竖我不久以後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也不在乎一件破衣裳。这东西,让给你吧。」
我挑了挑眉,这句话似乎说漏了甚麽有趣的事。
「包起来。」我对店小二说。她硬要如此,我也不好扭捏,不然连下台阶都没有了;何况我对那裙子也是中意得很。又看上了几件衣裳,毫不犹豫地包了起来。
她轻哼一声便扭着腰走了。我隐约觉得,这个人有些不见得光的事。而从在怡香楼一直以来不善的态度,更是让我怀疑自己跟这个人有甚麽渊源。我把银子放在木柜上,一路沈思。
我拎着那漂亮新衣离开,往不远处的首饰店进发。
「那人是谁啊?那麽嚣张。」蓁儿问。
「故人而已。」
步入首饰店,我又添置了若干枝珍珠钗、歩摇、耳环,一只玉镯,三个玉簪才回府去。
好像买得太多了,钱袋顿时轻了些许。不管了,萧然若是吝啬起来;还他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