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餐很美味。
赛莲矜持的用眼神向送餐大婶道谢,但她似乎感应不到,臭着一张脸目不斜视的快速离开。
啊啊,她怎麽就忘了她在这座宅子里是多麽顾人怨的存在,在大婶之前其实是一位小妹,在小妹之前其实是一位大伯,在大伯之前其实是一位小弟。
无独有偶,他们最後的下场都是变成一堆肉块浮沉在她水中。
原因吗?似乎是因为她对他们笑或他们对她笑,那得去问问那位眷养她的变态饲主。
提诺.桀斯,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类。
没有什麽一见锺情再见倾心的问题,相信对於一个看你难受他会兴奋大笑的人通常都不会太有好感。
幸好那位饲主事业做很大很忙,平均一个月才来一次,这也才给了赛莲和金相亲相爱偷来暗去的机会。
但金昨天真的好奇怪,突然窜进来站在玻璃缸前不发一语的看着她,过一会又说他可能要一阵子才能再来。
「真是奇怪…以前只要是去找遗迹就会很开心的..…」
这次不开心吗?
「一样很开心,但又有点不开心..…」
好复杂,海妖的脑容量不懂。
同样不懂的金索性放弃思考,两个傻瓜隔着一层玻璃什麽也没说就只是笑来笑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其实没关系啊这样她又有很多故事可以听。
望着少女贴在玻璃上小小软软的手,某种未知的冲动让金不自觉把手跟着贴了上去。
玻璃冰冷,但他的脸却不知为何很烫很热。
「等我。」
然後这次回来,我就要把你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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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那些人太强了!」
「咦?可、可是里面还有..…」
「都什麽时候了是性命重要还是命令重要!反正那也只是只妖怪…..」
好吵。
一片朦胧荡漾的水蓝色里是一张很大的贝壳床,贝壳床里是一个可以颠倒众生的美丽少女。
她侧卧着蜷缩起尾巴,海蛇一样的黑色长发轻吻着她雪白的裸背,就算外头被不知名的强盗残忍杀伐,只是看着那张睡靥彷佛就能得到整个世界的静谧。
可惜这片静谧没多久就被爆炸似的轰然一声打破,整个房子都跟着巍巍颤动。
「……」如蝶的长睫毛一闪,前世在平静的海域活了一百多年,从没经历过地震这回事的海妖小姐有点茫然。
紧接着头顶上大理石铸造的华丽天花板就开始崩落。
玻璃缸被砸得应声碎裂,汹涌而出的水流冲击力很大,赛莲被粗鲁的扯来扯去然後狠狠撞到墙上,脑袋一阵晕眩,她迷迷糊糊得就昏了过去。
听说海妖离开水会变成丑丑的鱼乾,她想,鱼乾很好吃。
当赛连再醒过来时,说是世界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不,当然不是变鱼乾,身为本书的主角她怎麽可能变鱼乾。
赛莲先是被难以忍受的口渴逼醒,然後才後知後觉的发现那条倍受赞扬的美丽鱼尾不见了,变成一双腿,纤细修长,有着变温动物光滑冰冷的皮肤。
就跟人类一样。
虽然可惜了原本会在月光下朦胧的蓝色鳞片,但扶着墙站起来的感觉她很满意。
这就叫做,因祸得福吗?
如果这时有人进来就会看到一个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少女坐在水滩上,正用孩童一样纯真懵懂的蓝眼睛看着自己的脚,时不时自得其乐地无声傻笑。
然後诗人会为此兴叹,画者会为此下笔,神父会忍不住跪下来颂赞造物主的伟大,不过在此之前都会先被萌出一脸血。
开心没几分钟,随着喉咙烧灼一样的乾渴越来越严重,赛莲才想到要来正视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她快渴死了,快渴死了,快渴死了。
是那种就算不会变鱼乾但也会变人乾的渴法。
第二迫切的问题,基於海妖绝佳的五感,赛莲听到有个人正在朝这里走来。
在少女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一小团时,脚步声已经很近了,近得只要他再往前走个十来步就会碰到门把。
虽然知道金从来不会从门进来,赛莲还是默默期待着例外。
好吧,哪怕是那位变态饲主,只要能给她水喝,她就不计前嫌得原谅他五分钟。
乾渴越来越激烈,彷佛她整个身子都在发烫灼热,在因为痛苦而涌出生理性泪水的朦胧视线里,她看到门被缓缓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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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提诺家有一个价值不斐的珍宝,听说那个宝物很美,堪比世界七大美色。
但真正见过的人却屈指可数,因为那是世上独一份而且无法复制的宝物。
对於一个拥有良好职业意识的盗贼来说,这绝对是个很大的诱惑。
「就算看到了又如何!你们带不走她的!」
「她?」原来不是物品,是人吗?
「那是我的!是只属於我的!.....」
嘶吼声戛然而止,黑发少年好整以暇的把手从老人胸口抽出,老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腥红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他身下的白色床单,死不瞑目的眼里没有对死的恐惧,只有一种几近癫狂的痴迷。
统领提诺家的黑帮老大不是在枪林弹雨的火拼下光荣战死,不是在勾心斗角的背叛中遇袭而死,而是就这麽随意的在自家床上,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用一只手捅穿心脏。
说来也真是可悲。
慢条斯理的用掉在地上的丝绒蚕被擦手,黑发少年静静环视房间一圈。
在外面杀了一堆人了却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问出来,对於那个传说中的宝物,他们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那代表那个宝物一定藏在最隐密且最靠近主人的地方。
黑发少年步伐从容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一个几乎占去整面墙的书柜前。
这样的豪宅不可能没有书房,那这座太过雄伟的书柜便显得太过突兀。
他轻轻将手放了上去,动作轻柔,毫无杀伤力可言,但整面书柜却像是被什麽无形的力量彻底震碎,威力之大连整个房子都在巍巍颤动,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後头是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走廊,黑发少年用一种运筹帷幄万事皆在掌握中的自信微微一笑,毫无畏惧的缓缓步入。
彷佛永无止尽的走廊,还有一个直达天顶的旋转楼梯,而尽头是一扇雕花精美的厚重大门,有浅浅的水滩从大门後渗出。
经历了层层阻隔,他终於走到终点,只是打败恶龙来拯救公主的王子,似乎比恶龙还要可怕。
库洛洛用还留着血渍的手推开门。
就算能面不改色的杀死一个人,此刻他也忍不住愣住了。
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他,更准确一点的说,那是一个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女孩子。
当赛莲迷迷糊糊的觉得疼痛似乎有减弱的趋势时,门也被完全打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她,更准确一点的说,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清俊少年。
在满地玻璃碎片、水泥块,还有足以淹过脚踝的水滩中,都没能浸染他一丝一毫的高贵冰冷。
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是要站在高处独立於众生,或许是因为独特的领袖魅力,或许是因为强大到足以碾压一切的实力,也或许只是很单纯的因为那张容颜。
例如地上那只浑身赤裸比少年还狼狈的女孩。
「真漂亮.…」尤其是那双犹带着泪光的蓝色眼眸,像是偶然停留在海平面的皎洁月亮。
这样的赞叹赛莲听过很多,但却从没有见过少年这种眼神。
清醒而疯狂、温柔而残忍、包容但同时也掌控着一切。
好吧,其实海妖根本看不出这麽多形容词,她只觉得少年就像在看一个浸泡在福马林里细心珍藏的死物一样。
赛莲忍不住往後缩了缩,自上而下的角度让她看起来格外无助。
「你好,提诺家的….宝物。」少年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有点戏谑,「我猜你大概想问我是谁?」
其实不想。
「库洛洛,库洛洛鲁西鲁。」
好怪的名字。
「那你呢?宝物小姐。」
比起宝物这样珍贵的存在,人们其实更常把她们称呼为海妖,所有水手的恶梦。
「不想说吗?」
赛莲慢慢眨了两下眼睛。
「看来我在你眼里的第一印象似乎不太好。」
岂止。
少年的脚步声其实很轻,轻得她刚才差点以为是空气而忽略过去,但除了听觉她嗅觉也是很灵敏的,所以就算隔了两条走廊,她也可以闻到少年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这让她想到自己过去贪图新鲜咬了一个孩子的手臂,味道她其实已经不记得了,但那孩子脸上惊惧害怕的表情她却无法忘记。
「想跟我走吗?」少年朝她伸出手。
赛莲摇了摇头。
她其实很喜欢人类的,他们是整个自然界中跟自己最相近的存在,海妖的生命太长,长到有时她会觉得孕育自己的大海很可怕。
孤寂很可怕。
可惜她接连遇到的几个人类都没在心中留下什麽好印象。
「你不想自由?」
自由?自由的定义是什麽?像她在海中自由了相当於人类的一辈子,最终不也什麽都没能守住。
不管是家人,还是自己的性命。
现在她只想等金回来。
「这下糟糕了,原本以为你会同意的…..」少年往前倾身,轻轻松松就单手把女孩提起来,「反正你的意愿也不是这麽重要。」
「……」那请问你问的用意是?
「这栋房子的人都死光了,没人照顾你,你留在这里也是死,倒不如跟我走,你说对吗?」
赛莲有些迟疑的歪了歪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生活起居不用担心,我会负责的。」
水蓝色的眼睛亮了一下,女孩满怀希冀的样子让人觉得说出一个不字都是罪该万死,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好久没开的金口,因为不习惯还有点笨拙的结巴,「有、水吗?」
黑发少年似乎没料到这个毫无抵抗力明显被娇生惯养的女孩会提出这麽低廉的要求,愣了一下後慢慢勾起嘴角,就像是奸商遇到一只带着全部家当的愚蠢肥羊一样。
「当然,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可惜一醒来就身在水缸里的海妖小姐没看过奸商也没见过肥羊,唯一能参照的人类提诺桀斯又是个残忍的黑帮太子爷。
所以她摇摇摆摆的站起来,毫不犹豫的抓住库洛洛的衣角,已经擅自将黑发少年定义到「还不错」那边去了。
那还等什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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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家族名字只是瞎掰的,其实我对十老头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