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皓家,位在闹区大马路旁一楼的店面,因为是过年期间,暂停营业,铁门半掩,廷皓拉着佳颖钻过停在半空的铁卷门进到店里,放眼望去,店里灯光明亮,原木橱柜上摆放的是白色圆润的陶瓷药罐,整齐画一,一字排开,空气中弥漫着特殊香气,仔细闻嗅,那股浓郁的香气是中药材的味道。
严伯伯、严妈妈见到佳颖,立刻来迎接,严妈妈满脸慈爱的握住佳颖的手,眼里、脸上满是关心的神色,而一旁的严伯伯笑容满面的招呼她。
「严伯伯,严妈妈新年快乐!」佳颖笑着打招呼,却心虚的发现,自己居然连伴手礼都没有准备。
「好好好,就在严伯伯家过年,严伯伯给你靠,不要怕。」严伯伯一张圆脸透着红光,加上圆圆的大肚暔,配上亲切的笑容,看起来极度的慈祥和蔼。
「怎麽把一个女孩子打成这样,脸都肿了,怎麽这麽忍心?」严妈妈伸手拨了拨佳颖掩着脸颊的头发,心疼的喃喃。
「没关系啦,你等一下带佳颖去拜拜,过过霉运!没事没事!」严伯伯对着严妈妈说。
「好,我们等一下去拜拜,廷皓一起去。请观音菩萨保佑你,健健康康,逢凶化吉。」严妈妈说话温温婉婉,不急不徐,和缓中有着心疼的意味。
一股暖流缓缓的从严妈妈的手心传到佳颖的心底,逼出了佳颖心底深处的委屈,她忍俊不住,低下头,抽抽搭搭的啜泣,她不想哭的,一面腾出手去抹眼泪,眼泪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止不住,抹不完。佳颖是心酸,她觉得自己像是没人要的孩子,在大年夜被亲生母亲赶出家门,一夜漂流,空荡的心没有归处。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在严家,她可以受到如此的对待,陌生的一对父母却待她如此温柔委婉。
严妈妈站在佳颖面前,也撇过头去偷偷抹了眼角的泪。廷皓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场面,他顽皮的拍拍佳颖的背,露出灿烂的笑容。
「来,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廷皓拉着佳颖,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走过一个长廊,左右两边用木板各隔出2个房间,廷皓打开其中一间房门,将背上的行李袋一放,关上房门,向後一倒,以大字形的姿势倒在床上,看着他长手长脚倒在床上的模样,佳颖站在一旁只觉得好笑,却没料到廷皓伸出大手将佳颖顺势一带,佳颖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廷皓的怀里。她挣扎,他却紧紧箍住她,佳颖在他怀里无法逃脱,只能抬起头来看着他,廷皓嘴角牵起坏坏的笑,低下头吻住她的唇,炙热温润,充满思念,他的舌热情缠绵,难舍难分,佳颖的心一寸寸的被融解。佳颖感受着廷皓火热的情感,脑中浮现一个想法,或许她和廷皓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廷皓,你们好了没?要准备出门啦!」严妈妈在客厅喊着。
廷皓闻言一惊,连忙放开佳颖,竖起耳朵听,待严妈妈语落,没有其他动静,廷皓才对着佳颖傻笑,佳颖抿着唇,害羞的笑了,两人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被大人抓到似的心虚。
「走吧!我们先出去!」廷皓怀抱着佳颖起身,帮佳颖顺了顺凌乱的发丝。
佳颖顺从的跟着廷皓,跟着严妈妈出门拜拜去了。
第一次见到金面的观世音菩萨,庄严肃穆的面容,以菩萨金身护佑芸芸众生,佳颖握着香炷,虔诚的许愿,但愿菩萨保佑爸爸平安健康,不再受妈妈的折磨。也请菩萨保佑自己,可以从此走向康庄大道,不再受家庭所给予的身心磨难。
祈愿很简单,要脱离家庭却很难,佳颖只能把心愿托付给庄严的菩萨,愿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带领她走向智慧之路。
佳颖在严家住了几日,当了几天的乖巧小媳妇,严家兄妹们对佳颖也是如家人般的亲昵,严妈妈更是称赞她乖巧懂事。只要严妈妈在厨房,佳颖一定在旁边帮忙,洗菜,拍蒜,切葱。吃完饭更是主动的一马当先冲到厨房,洗一家子的碗盘,廷皓心疼她,不肯她做,总要来抢洗碗的工作。佳颖深知寄人篱下的道理,每次都把廷皓推出去,严妈妈看在眼里,起先忍住不说话,几次之後,便也清淡的说了:
「廷皓啊,男人是不需要进厨房的。」
听在佳颖耳里,她岂不明白,妈妈终究是心疼儿子的啊!佳颖顺水推舟想把廷皓推出去,要他别再进厨房来,廷皓却也拗,越是听他妈妈这麽说,他越是把碗抢过去,稀哩哗啦洗个彻底。
佳颖懂,廷皓是疼她的。但她就是心里不踏实,或许,因为环境的关系,她从小就养成了看人脸色的天性,一个眼神,一个语气都逃不过她的侦测神经,她对於人情世故,人情冷暖的感受非常敏锐。严妈妈虽然待自己极好,但终究不过是儿子的女朋友,名不正言不顺,也实在没有再住下去的道理。
佳颖算算时间,瑀真应该年假结束和姊夫回到台北的住处了。她拨了电话给瑀真,询问是否可以到瑀真家借住,瑀真爽快的答应,要她立刻收拾行李。
瑀真和老公住在承租来的二楼公寓,屋里极简,甚麽装潢布置都没有,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张大床,一张简便的折叠吃饭桌,几张椅子,最热闹的就属那台电视,超级玛莉的音乐声、弹跳声不绝於耳,姊夫正悠闲的玩着任天堂电视游乐器,一旁的5岁小女孩趴在床上,专心的在纸上涂鸦,瑀真领着佳颖进来,姊夫看着佳颖,露出灿烂一笑。
「嗨,佳颖,好久不见!」姊夫亲切的笑容。
「姊夫,好久不见,打扰了!」佳颖客气礼貌的回应。
「不会,欢迎光临寒舍,没什麽可以招待!」姊夫稚气的脸上,流露着大男孩般的亲切笑容。
「阿姨!」一旁的小女孩抬起眼来,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埋头自己的世界。
房间本就狭小,加上小女孩的东西四处乱放,更显凌乱,床上堆满了没有收拾的衣物,佳颖只得在床缘一角坐下。她随意地看着小侄女涂鸦,二姊就在她旁边转来转去,一会儿摺衣服,一会儿收拾床上凌乱的东西,一会儿又去倒果汁给佳颖,两姊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老妈又是哪根神经错乱,打你,你看你脸上的手指印都还没消!她到底想干嘛?」瑀真边忙,边叨念着。
「我哪知?」佳颖抬起头来看着忙得团团转的二姊。
「我跟你说,我觉得廷皓真的不错,他家人对你也好,毕业以後就早点结婚吧,避免我们那个老妈夜长梦多!能早点离家就早点离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永远都不要跟她有瓜葛最好。」瑀真从行李箱里抱出一堆过年的脏衣物,拿进浴室去。
佳颖跟着姊姊走进浴室,小小的浴室,塞进她们两人已嫌拥挤,而浴缸上方却架着一张厚厚的木板,洗衣机就放在木板上,瑀真将一堆脏衣物倒进洗衣机中。
「你有没有要洗的衣服,去拿来一起洗。」瑀真往洗衣机里倒进洗衣精。
「没有。」佳颖心想自己的衣服不过两三件,手洗就好,不用给姐姐添麻烦了。
「台北还是这样又湿又冷,衣服都不会乾,白衣服都变黄,真讨厌!」姊姊按下洗衣钮,一边自顾自的说。
佳颖没答腔,只是在一旁看着。就像小时候,她总是跟在瑀真身边一样,瑀真大佳颖8岁,是兄弟姊妹中跟佳颖最亲近的二姊。他们一起承担过无数的无情打骂,妈妈打瑀真打得凶,佳颖会用小小的身躯去帮瑀真挡拳头,而每当佳颖受委屈责难时,瑀真也是第一时间挺身而出,她会挡在佳颖前面,用言语跟刘秀妹对抗,当然最後都是败下阵来,两人一起被刘秀妹拳打脚踢。瑀真个性直爽,仗义执言,就算被刘秀妹抓住头发去撞墙,瑀真也从不畏怯退缩,她总是站得直挺挺的跟刘秀妹抵抗,从不认错,从不屈膝,宛如烈焰熊熊燃烧,直到烧成灰烬,她也不会低头。瑀真是佳颖心中的英雄。
佳颖从小就觉得她和二姊是生命共同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真心的崇拜二姊,她觉得二姊跟她之间是没有秘密的。直到那一天,瑀真偷偷告诉她:「你要当阿姨了!」
回想起来,当时二姊的脸上不是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她蹙着眉心,脸上写着坚决。佳颖不解的看着二姊,毕竟要一个国小六年级的孩子,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有点不容易。二姊神秘的说:「我是故意要怀孕的,我要你姊夫赶快娶我,我才能赶快离开这个家。」说完,二姊的眼眶红红的,佳颖不懂,这是不是所谓的喜极而泣,或者是伤痛不欲人知的委屈?
瑀真结婚的那一年才22岁,姊夫跟二姊同年,他们的婚礼在5月举办,当年12月便生下了可爱的女宝宝。刘秀妹直呼瑀真太丢她的脸,在婚事上执意不让瑀真好过,也不让未来的女婿好过。对姊夫的父母也百般挑剔,无理取闹,甚至到瑀真的婆家大吵大闹,而向志勳什麽话都说不上,也帮不上瑀真的忙。这一切佳颖都看在眼里。
而婚後的瑀真幸福了吗?她的婆家对於这门亲事也颇有怨言,毕竟两人都太年轻,刚从学校毕业,没有经济能力的状况下就结婚还要生养孩子,两老也是极为不满,瑀真也只能更加尽心尽力的操持家务,所有家事一手包,从早到晚洗洗煮煮,来讨两老欢心,只求自己在婆家能有一席之地。这些事情做来很不容易,更是难为了一个22岁的年轻女孩。
听着洗衣机轰隆轰隆的运转声,佳颖看着二姊忙里忙外的瘦削身影,她心想,不知道二姊对於这样早早投入婚姻,成为人母的选择,会不会後悔?转念又想,身在这样家庭中的她们,又有什麽立场谈後悔?有後援的人才有权利後悔,没有後援的人,只有拼命向前,没有资格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