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里是影展的邀请函。
我一脸莫名,最终却仍捏着微厚的卡纸,进入了会场。
诺大的空间,让人不知该从何走起。
我有些迷惘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何而赴约。
今天的一切,好似都脱离了掌控。
我随意地在场内打转,看似漫无目的,实则,不过害怕。
拧紧眉头,我纠结着,寻找着,《漠》。
想要面对,想要向前。
我不想一直一直停留在过去,不想再当只令自己瞧不起的缩头乌龟。
然,千百万个坚强的理由,一丝害怕的念头,便可将之击溃。
在恐惧袭来前,我举步勇敢。
再多的坚强又如何?再多的恐惧又何访?
我不想,再当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这样的自己,又与那些因害怕,而不敢挺身出言的人有何异?
不想,不想再继续讨厌自己。
放空了自己,不敢再想,害怕一个念头闪过,便功亏一篑。
绕了大半个场地,却愣是不见《漠》。
虽然换了场地,但设置并无太大变动,早先浏览过的作品一一重现,唯独那,消失了。
未留心的可能才闪过,便瞬间被自己否决。
倘若真的可以将其遗漏,那我求之不得。
轻哂,我垂下眼帘。
若真如那般容易,该有多好?
我不自觉,又陷入了一片空白。
脑中一片浑沌,总理不出个头绪。
叹了口气。
明知是庸人自扰,却又堵不上倾倒的杂思。
兴许,只是被撤下了。
眼神轻浅地浏览眼前的作品。
不可否认,一幅幅都美得令人窒息。
很美,却也美得令人质疑,华得令人感到不真实。
究竟是大自然的美使人震撼,还是不真实的调色,让人不禁蹙眉?
无意探究,视线略过那些恬美。
美,我却无心停留,只觉心神不宁。
快到走道的尽头,又一条道路终了,我仍是未见《漠》。
这也是这一侧展区的最後一排了。
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应该是⋯⋯
《不再》。
橘红色的海景映入眼帘。
我看着那孤单伫立的黑影,却是莞尔。
虽是幅悲伤的画面,但尽管一切都不再了,女孩不仍挺立着?
我羡慕她的勇敢。
更甚,我嫉妒她的坚强。
我惨然一笑。
我真的,很讨厌现在这个的自己。
《不再》——不在了,一切都不再。
看着作品的标题。
「『人』还在,『心』却不再,那这样还算是原本的那个人吗?」
「不是。」几近无声,我道。
不是,再不是曾经那个自己。
移动脚步,不愿深想。
静默片刻。
我想,《漠》确实是被撤下了。
一张过去未见的作品闯入眼中。
一个女孩拥着另一个女孩,两人蹲坐在地上。
女孩一脸淡漠,双手却是温柔地拥着另一人。
炙热的阳光洒落,聚焦於二人身上,却是不带温度。身後,是公园里模糊的人群,嘻笑淡漠,各人各荡着自己的人生,欢腾的氛围里,无人上前。
我努力想看清漠然下的心绪,却碍於影像大小,怎麽也看不清女孩眼中的情绪。
然而,即使模糊了後景,那日公园明晃晃的黄色滑梯,仍旧一眼便可认出。
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女孩哭花了的脸。
看来我和这个影展还真是有缘,参展数次,还这般荣幸地登上两部作品。
视线下移。
《漠?》——谁怒谁漠?谁才是真正冷然的漠视?
我敛了嘴角的微扬,抬眼看向那糊了的背景。
曾被自己誉为美好的氛围,笑容、清闲、快乐⋯⋯
我怎麽就忘了,这世界的惨忍从来就不在表象,显露出的,不过就是冰山一角。
公园里的笑闹声,彷佛都成了讥笑。
远远地,乘风而来。
原本含笑谈天的话语声,入了耳,也恍若讥刺。
落单的女孩、狼狈的自己。
到底是谁在拥抱谁?
我藉着她的泪水,哭着,将自己渴望的拥抱,给予。
压根就不必看,我早就知道淡漠下的情绪,只是倔强地不愿承认。
谁怒谁漠?
你们指责着他人的漠视,冷然对待伤透的人;我斥骂着自己的多事,伤透地抱着受伤的人。
为何自己总是心软?又为何你们总能毫不在意的冷视?
我不懂。
你们狼心狗肺地笑着撕心裂肺的泪水。
我不懂,难道你们未曾伤过吗?为何可以笑得这般欢快?
难道你们不曾渴望过一句安慰、一个拥抱吗?
不愿给予也罢,又为何要选择抨击?
我看着那画面,很是颓然。
更多的质疑,就能有所改变吗?
浓烈的疲惫吞噬了自己,我引着失重的自己,小心翼翼地落座於外场的长椅。
低头从包中翻出自己胡乱塞进包包的纸卷,手里握着轻盈,却彷若提着重物般,微微发抖。
数年前,从朋友手中接过的重量,乘上光阴,似乎也该重得让人提不起。
犹豫许久,最终我抓着纸卷,颤巍巍地将其摊开。
『也许⋯⋯我不懂⋯⋯但我会用全心去体会,我会试着用我的力量陪你向前⋯⋯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这麽多,你可以试着相信,当你一转头,还有我会与你笑着哭着走向未来,就算心碎多少次,心痛多少次⋯⋯』
泪水夺框而出。
我猛然站起身,快速地跑离原处,再次转入巷弄。
重新展开文字,我的视线怯怯地落至其上。
铅笔的字迹,曾经深刻的文字已有些淡去。
更多,是被我的泪水洗去。
『别停留在伤痛中,放了自己,成就更长远的以後,我只想说——我相信你的选择,我会支持。』
放轻了目光,却仍抵不住书契的席卷。
暖意伴随着悔恨,泪水再一次浸湿了纸卷,打晕了灰黑色的字样。
因为害怕而封闭自我,因为恐惧,而亲手推开的温度。
一句「演得好」,无数,不可量化的相依陪伴。
为何我情愿给生人一个簇拥,却不愿紧抱自己的要人?
为何注视了所有人,却独独漠视了自己?
谁怒谁漠?
我恶了所有人的漠然,却忘了自己对自己的残忍。
我才是真正的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