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湖。
放眼望去,湖边四周连颗大树也没有,毫无遮蔽物的一处破地方,唯有一片占地辽阔的枯黄野蔓草入眼,若说人烟那更不可能有哪个白痴会待在这。
等等。
远远的,湖边斜插了支红蓝白三色相间的老式破阳伞,雨後将伞上厚厚的风沙晒成了乾硬的灰斑块,加上伞的边缘多处破损、乾裂,整把阳伞活像快解体,残破不堪。
罗扬造这两天下工就躺在这破伞底下,直到天快黑,罗阿嬷三催四请要他回家吃饭才会离开。
落日湖就是他屋子後方那座死湖,名字也是他取好玩的,当初他看中这块地时便常常走到死湖观望,死湖原本又臭又脏,死鱼、枯叶烂枝、宝特瓶、宣传单应有尽有,他边盖房子边请污水处理公司来抽乾湖里的水,重新整理过後,再注入乾净的生水,才还这座死湖一潭碧绿清澈。
房子还没盖好,他无意间经过二手材料行看到这把有点旧的海滩专用大阳伞便扛了回来插在湖边草地上,让他闲来晒太阳时候用;经过风吹雨打多年伞骨歪了,伞面破了,遮阳功能马马虎虎,远看倒有一番寂寥感,他觉得挺好的,就这样任它摇摇欲坠一天捱过一天,暂时懒得换把新的了。
「阿造啊,天欧啊啦!来凳啊。」(阿造,天黑了,来回去了。)
罗阿嬷拖着萎缩变形的脚走到爱孙的屋子没见到人,转头一看,远方那破伞下有个黑影,『牵拖』(拖鞋)喀拉喀拉迈向那遥远的落日湖。
罗阿嬷习惯爱孙一声不吭,继续扯声喊:「阿造啊,力伍勒听谋?」(阿造,你有在听吗?)
天黑蚊子多,罗阿嬷不舍得爱孙被咬,尽管路再远,脚步再慢都不阻碍她佝偻身躯前进,逮她可怜的乖孙回家。
可怜的乖孙再几年就要40岁了!怎麽办?怎麽办啊!
罗阿嬷是有够操烦,阿造从小没父没母也没兄弟姊妹,靠她一个阿婆带大,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好不容易养大成了这麽一个帅小子,现在还要烦恼他娶不到老婆,罗阿嬷快愁死了。
每每罗阿嬷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都会惹毛罗扬造,大发闷气好几天不说话,乖孙话已经够少了,连一字一句都不跟她说,岂不是憋死她。後来罗阿嬷只能偷偷掉泪,更加勤了拜观音妈,祈求观音妈赐给她乖孙一个好媳妇,和她乖孙相互扶持、白头到老的好媳妇,她才放心下去见儿子和媳妇。
前阵子她明明还帮乖孙和阿屏准备三餐,後来两人跑到台北去快一个月,回来的却只有乖孙!问起阿屏,乖孙脸色臭到不行,一连睡了两日也不起来吃饭喝水,快吓死她了,她便再也不敢问起阿屏。
「贺啦!力先凳起,挖袂凳起啊啦。」(好啦!你先回去,我要回去了。)罗扬造终於醒神听到阿嬷痴痴呼喊爱孙了,回吼道。
非他不孝,而是距离远,他不用吼的方式回应,阿嬷耳朵不好听不见。
蚊子开始多了,罗扬造不得不起身悠悠晃晃往回走,手里打着竹扇,仰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月亮,慢步回家。
餐桌上布满他爱吃的菜,最爱他的罗阿嬷则坐在一旁摇椅上等他,看他吃完饭是罗阿嬷最近的新工作。
「阿造啊!力甘系谋逃楼啊?」(阿造,你是不是没工作了?)罗阿嬷盯着爱孙,因为她每天来都看他在家。「力甘午及倘用?阿嬷吼力及用甘贺?」(你有钱用吗?阿嬷给你钱用好吗?)
现在讲到钱根本是拿刀捅他胸口,大忌啊!
连阿嬷都认为他赚不了几个钱,养不活自己吗!
罗扬造瞬间像只喷火的蛮牛,气到饭都吃不下,丢了筷子,拿只板凳坐到阿嬷面前,拨了拨浏海要自己冷静点再说话。
「阿嬷,小姑姑很久没回来了吧?你是不是太无聊了成天胡思乱想。」
说实在的,阿嬷一生挺悲凉的,丈夫、儿子和媳妇早死,二嫁的女儿和女婿说不上一句话,埋怨东、埋怨西,三天两头打回来对老母亲哭哭啼啼,罗扬造每回走进祖屋,阿嬷不是在讲电话,就是对着电话唉声叹气,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该对阿嬷说什麽,只能把一切看在眼底,对那个所谓的小姑姑半点好感也没有。
「挖那屋!阿嬷系环露力谋及用内。」(我哪有!阿嬷是烦恼你没钱用耶。)
没良心的孙子,罗阿嬷赏了皮厚肉粗的外孙一掌,落在肩膀上。
「阿嬷,我有很多很多钱,你不用担心,娶媳妇都不用花到你一毛聘金,我给你孙媳妇的聘金都可以砸死一个人了,你放一百二十颗心。」
他这麽说不知道是安抚阿嬷还是吓死阿嬷,反正他就是火气无处发又不能飙骂阿嬷,只好用词粗俗,直接了当告诉阿嬷他很有钱,用不着担心。「还有,我说过很多次,我工作多到做不完,我爱怎麽做就怎麽做,因为我是老板,这两天在做安里教堂的活动舞台,圣诞晚会那天我会带你去参加,吃好吃的,你可以安心了吗?我工作都排到明年年底了,忙死了!赚太多了!钱太多了!」
罗阿嬷被乖孙逗笑了,「价午及喔!爱阿嬷盗开某?」(这麽有钱喔!要阿嬷帮忙花吗?)
他阿嬷真的很可爱,罗扬造也被阿嬷逗笑了,不过维持不了三秒,罗阿嬷再开口,他脸又绿了。
「阿嬷捞啊!挖诶孙醒噗到得底兑?挖甘伍发都跨力娶某啊?」(阿嬷老了!我的孙媳妇到底在哪?我有办法看到你娶老婆吗?)罗阿嬷戏剧性地哭了,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泪水斑斑。
他只能说他阿嬷是戏精,有点空隙让她抓到她可不会放过你。
「阿造啊!力那谋爱阿屏麦嘎郎拖,南朱汉大丈夫麦拖拖刷刷力灾谋?」(阿造,你如果不爱阿屏不要拖着她,男子汉大丈父不要拖拖拉拉,你知道吗?)
罗扬造低头不想让阿嬷看到他垂头丧气,「嗯。」
罗阿嬷抹去眼泪,拍拍爱孙的手笑说。「挖诶阿造架尼牙贺,天公伯一顶诶吼力几磊就贺诶查某拎那,挖一顶诶跨丢诶丢谋?」(我的阿造这麽好,老天爷一定会给你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一定会看到的对吗?)
天黑了!乡下晚上特别安静,半开的窗传来蝉叫声和狗叫声,唧唧、唧唧、唧唧……
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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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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