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体鳞伤的他睁大惊恐、不解、失落的双眼,瞪着开花的护栏发呆,然後缓缓地,瞪向停下车、朝他跑来的程威。
──你还好吗?
从程威的嘴形,我大概读出他说了什麽。我试着调整音量,想听听声音,但喇叭似乎坏了,怎麽调都是静悄悄的。
年幼的阿圣流下眼泪,动了动嘴唇,接着便昏了过去。
影片到这里结束。
「为什麽不去追呢?」
我抬头,不知何时陆行云出现在门边,与我并肩,他微笑地问阿圣:「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麽不去追吗?」
程御翔对这种挑衅般的问题不予以反击,只是笑笑地找位子坐下。
「你还有脸问?」默默擦乾泪水的阿圣冷瞪着陆行云,「耍了我这麽一大圈还不够吗?你以为困住我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未免把我想得太简单。」
「噢,不敢。」陆行云一脸被他打败的神情,「你可别忘了,是你来找我的,我也让你好吃、好睡,有虐待过你吗?是你说宁可找我,也不愿拜托程家的人。如果你说我不是真心要帮忙,我真觉得冤枉啊!这案子早就结了,你还要我查什麽呢?」
换句话说就是这混帐根本没在做事。
「当时我人在车上,全程都是我录的。」程御翔插口道,「如果你要问为什麽不追凶手,我可以回答你:因为我老爸坚持要下车救人,这答案你满意吗?」
陆行云耸肩,不置一词。
虽然现场气氛很诡异,但我不想再让陆变态继续「染指」自己的兄弟,於是偷偷拉了阿圣的衣袖一把,「阿圣,跟我回家吧!我爸妈都很想念你呢!」这是真的,自从跟老爸、老妈说阿圣去亲戚家借住时开始,他们俩就觉得好像少了一个儿子,整天碎碎念,都快烦死人了。
他呆呆地望了我一眼,「回家,我还能回家吗?」
「你……」他的反问令我想起马叔叔既落寞又沧桑的神情,那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外甥,总是希望外甥可以过平常人的生活,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长大成人。
「如果你心里还有你舅舅,」我说:「那就快点回家见他。」
提到马叔叔,他的眼眶开始泛红,「他没生我的气吗?」
「为什麽要生气?」
他将脸撇向一边,眼睛更红了。
「……不必,我们要走了。」
我转头,见到学弟正在跟傻笑的陆行云说话。
「不要这麽见外,只是吃一顿饭嘛,我会照你的意思放他们走的!」
学弟挥了挥手,「免谈。欸,你们还不快过来!难道想住下来吗?」
陆变态这麽好说话?
我又不是没有见识过陆行云的反覆无常,这人说是一套、做又是另一套,信用早就破产。学弟只不过跟他随便说几句话就肯放人?阿圣和我都不禁狐疑地瞄向陆行云,只见後者哭丧着脸一直哀求学弟陪他吃顿饭,害我打了一个哆嗦。
若换成是我,看到那张虚伪的笑脸吐都来不及了,哪还吃得下饭!
「那,那我不要那份文件了,留下来好不好?」
……靠,竟然开始让步了。
程御翔瞥他一眼,嗤笑了一声:「我是笨蛋吗?」话落,转身就拎着我走。
「啊,等等!阿圣还没……」
他皱起眉,停下脚步,神情十分不耐地瞪向还杵在原地的阿圣:「石练鹰,我没有那个美国时间陪你耗,我只问你一句:走,不走?」
阿圣起初愣了一会,然後扯开嘴角笑了,「死的不是你家人,说得倒轻松。」
「够了。」我说。他这样极端的措辞令我忽然间想起半个月前,他问我:如果你的家人被谋害身亡,你会原谅凶手吗?我被问倒了。宽恕,是件世上最简单却也最困难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原谅对方。
阿圣讶异地看向我:「东环?」
「我不能够体会你的痛苦,只会吵着要你赶快回家,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了解,真的很抱歉。」我缓缓扫了陆行云轻蔑的表情一眼,觉得胸口闷得很难受。
我和阿诚都极力地想让阿圣回到我们身边,但不曾站在他的立场设想过,我们是否显得太鲁莽也太自私呢?这样想或许有点钻牛角尖,我迷迷糊糊地厘不清到底谁是谁非,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知道当我看见自己的哥儿们伤心的神情时,是绝对无法坐视不管的。今天阿圣执着於为父母复仇,搞得自己像块行屍走肉,麻木不仁,那样真的值得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情绪太激动,以至於口气有些颤抖,「活着的人永远是最重要的!不在的人就是不在了,他们那麽爱你,若是还活着一定不希望你过得不快乐!你一意孤行的後果伤害到的仍然是那些活着并且深爱着你的人啊!」
「东环……」
「呵呵呵……」陆行云像是看了一场喜剧,笑得很开心,「真温馨哪,羡慕死我了!哈哈……哇!」
我还来不及感到生气,程御翔已经赏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拳,让白目男跌在地上,泪眼汪汪地说:「哎呀,你第一次打我耶,我好开心……可是好痛喔!下次可不可以轻点……」
不但善变、任性、白目、低能、变态,还有被虐倾向!
程御翔不理他,迳自对阿圣说:「走吧!」
「我为什麽要听你的?」
「怎样都好。」程御翔道:「如果你不把陆家作掉就无法入睡,那我会建议你用各种手段赚钱、建立人脉,然後继续赚钱,再花大把钞票请杀手或买通他们的人把陆家父子杀掉──要是想灭门我也没意见──这样估计快的话二十年,慢一点三十年,就能达成你的目的了。你要把一生都献给复仇就请便,恕我不奉陪!」话一说完,他挥挥手就往大门走去。
「等一下!」
这次大喊的人是陆行云,他站在走廊上对着学弟说话:「你就这样离开好吗?」
「好。」程御翔敷衍地回,转开门把。
「所以你不顾他们两个了?」
他回过头,懒懒地瞪向我:「学长,你要等着吃人家的饭吗?」
「开玩笑,当然不要!」我立即抓住阿圣,盯着他问:「跟你说了这麽多,相信你也很清楚了,你还要留吗?」
他回我茫然、无措的眼神,看样子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回圈当中,恐怕根本没听清楚我刚才说了什麽。
「如果你比他们先离开,他们就不能走。」陆行云开出了莫名其妙的条件。
「喂,关我们什麽──」
「什麽意思?」原本已经打开的门又阖上,程御翔神情不善地问。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陪我吃顿晚饭,他们就可以回家。」陆行云眨着眼睛,自以为深情款款地笑着:「很简单吧?我可是难得的佛心喔!」
「不要侮辱神明,当心天谴。」被请吃饭的人一点也不高兴,反而一脸嫌恶地皱眉:「我为什麽要让自己吃不下饭?甭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