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的另一面】 — 【夜的另一面】(10)

「凑先生,又来探望母亲啦。」经过护理站时,已逐渐熟识的工作人员亲切地问候:「那麽频繁从市中心搭车过来很辛苦吧。」

「没关系。」被昵称为凑的年轻男子淡淡一笑,「母亲只有一位嘛,先前没办法陪她,难得现在有时间相处,我想好好把握。」

打完招呼後他朝病房方向前进。

「好孝顺的小孩,如果我家孩子有他的一半就好。」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忍不住感叹。

「可不是吗,家庭环境如此复杂还这麽乐观,实在很了不起。」旁边随即有人点头附和。

「咦、为什麽复杂?」显然还有人不清楚内幕,忍不住探头打听。

「啊、你刚来所以还不清楚——」

大约半小时过後他们抵达一家私人疗养院。中央郁弥犹如识途老马般将车子开进停车场放妥,领着搭档走入其中某栋建筑物内。

堀川优朔不是笨蛋,单从外头的名称亦猜得出来这是何处、大概有什麽样的人们在里头生活,他没想到会被带来此处。

不过他仅默默跟在中央郁弥身後,不着痕迹地观察周遭的一切、包括建物与人事,然後见搭挡熟稔地与里头的员工致意。

没多久他们进到一个病房式的房间内。

「松田阿姨。」里头一位中年妇女正在协助喂食另一名坐卧在床上、年纪约五十出头的男性住民,姿势很专业流畅,从其身上穿着的制服判断,应是工作人员之一。背对门口的松田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中央郁弥於是率先出声和她打招呼,「午安,我父亲最近还好吗?」

「啊、郁弥!好久不见,这阵子很忙吧!」闻声转过头发现是他,松田漾开笑容、朝气十足地回应:「前几天大家还在念说你难得这麽久都没过来探望爸爸,八成忙得不可开交。」

「不久前调到新的单位,还在适应中,新单位比起先前的是忙了一些。」中央郁弥避重就轻地解释,「劳烦你们费心啦。」员工们知道他的职业,却不清楚实际状况,被问起时他多半声东击西带过,一方面基於职业内容保密的原则、一方面亦不希望因为工作之缘故造成他们的麻烦。

「中央先生没有太大的变化,身体状况尚算稳定,就是常常叨念着你。」笑着陈述,「你有空就多来看看他吧。」亲人间的羁绊与相处即便再为短暂,仍是强过他们这些外人二十四小时无微不至的照护。

「我会的。」中央郁弥允诺。「对了,这位是我同事、堀川,堀川、这位是松田阿姨。」替两位初见面的人相互介绍。

「您好。」堀川优朔朝对方点点头。

「唉呀、郁弥,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带人来探望父亲耶!」松田阿姨颇为意外,「而且有这麽帅的警察,看得我都想犯罪了。」她大叹,言语间透发着因看到帅哥而害躁的少女情怀,但自然大方的态度倒不至於使人反感,「对欧巴桑的心脏来说过於刺激呀。」

「松田阿姨这样说,你先生会吃醋的喔。」中央郁弥眯眼笑着提醒——他知道这对夫妻感情很好,先前常听她聊起家中的大小事情,言谈里透露出端倪。

「那家伙在电视上看到偶像也半斤八两啦,我都没关掉电视了。」嘴边反驳着,动作依然俐落地持续进行,没有因为闲聊而怠慢。

「哈哈,那我就不该去打小报告了。」中央郁弥与她闲话家常。「松田阿姨,接下来换我喂,等等我想带爸爸出去散散步,你先去忙吧。」他接过对方手中的餐具与食物,熟练地持续喂食的动作。

「那麻烦你了。」无异议地屈了屈身道别。

中央郁弥俐落地将剩余的食物喂完後简单收拾一下、将父亲自床上抱起,协助他移动到轮椅上坐妥。

期间不时安抚他,像和孩子般互动着,三人缓缓地步出病房。

单纯从对话判断、没看清楚双方年纪的话,或许会以为是父亲在和自己的小孩讲话,实则相反。

「不好意思,还让你陪我来这一趟。」走到疗养院建筑外的一处花园,绕了一圈後他停在角落一处长凳旁、将轮椅固定好,协同堀川优朔并肩坐在椅子上。

他向什麽都没问的搭挡主动解释——多年前一场肇事逃逸的车祸,害父亲变成这副模样。

命是捡回来了,脑部与脊髓却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导致半身不遂及智力退化,不仅言行举止如同儿童一般,甚至过往的记忆亦一并受到影响、状况时好时坏,差的时候压根不记得中央郁弥这个亲生儿子。

而母亲早逝的他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出事後他一肩扛起家庭责任,又要上课又要赚钱,堪称人生最黑暗的时期。

曾经一度想放弃学业,直接投入职场,但在学校各方帮助与父亲的保险理赔下多少舒缓了庞大的经济压力、加上谨记父亲执意栽培自己的坚持,他才打消念头咬牙半工半读完成课业。

会投入警界除了想抓到当初逃逸的凶手外,另一个最现实的因素莫过於至少保障工作。

然而始终繁忙的生活迫使他无法亲自照顾父亲,只能将他送至机构委托专人照护,一旦有空绝对抽出时间探访。

听完对方沈重的家庭背景後,堀川优朔不发一语。

「啊、不过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喔,我喜欢这份工作,打算一辈子做下去!」以为对方是听了自己入行的理由过於现实而感到不悦,毕竟堀川优朔出身警察大学,多半一开始即打算成为警察——中央郁弥赶紧解释。

「那你不留在交通课,跑到刑事组织做什麽?」斜睇着他。

「当时搞不懂这些分门别类,就觉得犯人都是警察在抓的嘛,哈哈!」搔搔头,爽朗地自嘲道。

「小郁要把犯人抓住喔。」捕捉到他们的片段对话,中央郁弥的父亲说着,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明白个中含义。

「当然,我一定会抓到犯人,老爸你等着瞧。」他保证。

「这样随便承诺好吗?」堀川优朔看着他们的互动。

「没有随便啊,」狐疑地望他一眼,不明白何来此言,「我们一定会抓到犯人的嘛!」一语双关,他自信十足地表示,眼中闪烁光彩。

「⋯⋯你不恨犯人吗?」当初那名肇逃的凶手。

为什麽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

「当年肇事的人吗?」中央郁弥随即明白他所指的对象,「要说不恨是骗人的,」让他一夕间生活骤变耶,「但因为太突然、很多後续必须处理,没心力去思考那些。」

「而且老实说,」他不太好意思地描述:「要思考想恨不恨的问题太麻烦了,不如烦恼如何抓住犯人较为实际。」之前父亲就常笑他是单细胞直线思考动物,後来他觉得这样也没什麽不好,想太多反而太累。

堀川优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就在中央郁弥被看到浑身不对劲之际,他开口了:「我想你的脑袋也不适合思考复杂的东西。」不改损人本性。

「欸,你真的很爱打击我耶!」他抗议。

见时间差不多後中央郁弥推着轮椅带父亲回房,两人边走边漫无边际地聊着,难得没有查案时充斥的紧张感,算是近日来最为放松的时刻。

途经护理站旁的公共区域时,视线随意扫过附近,「咦、那个阿姨竟然有人来探视?」

堀川优朔顺着他的眼神瞥过去。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陪一名中年妇女在休息室内,低头和她说话。

不过妇人眼神散涣、表情僵凝,因地缘关系,他自然而然猜测对方多半是和中央郁弥的父亲类似的状况,才被送来疗养院。

从外人角度解读,眼前俨然构成一幅亲子和睦相处的和谐画面——屏除妇人无所回应的前提。

「好像是旅外的儿子回来了。」稍早前他有听见工作人员的对话。

「她还有别的儿子?」中央郁弥不禁回忆,「先前听说因为儿子被绑架、最後下落不明的关系,伤心过度才导致精神失常,没想到原来她有第二个儿子。」喃喃自语道。

基於个人隐私之故,他原本不该得知这些讯息,不过或许是知道中央郁弥的职业不至於将之四处宣扬,长年下来他听了不少患者的背景八卦。

每个人都带着属於自己的故事,若非情况特殊,应该不会有人愿意离家住到机构吧。

堀川优朔听完他的陈述後不由得低头思索,好一会儿後倏地瞠大双目:「你刚才说什麽?」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个儿子耶⋯⋯」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中央郁弥继续碎念。

「刚刚、你说什麽!」堀川优朔拉住他。

「咦⋯⋯我说了什麽吗?」一回头就撞见对方凶狠的神情,他吓一跳。

「那位阿姨家有名失踪的儿子?」他听见他这麽说。

「呃、对啊,怎麽了——啊啊啊啊啊!」下一瞬、中央郁弥大叫——

瞬间引来众人侧目,包括休息室内的男子,见状,他连忙低头作喝止状:「老爸、你不要突然打我,吓到人了啦!」然後向四周道歉赔笑,而轮椅上的被诬陷的男人则一脸莫名。

「你你你、我我——我知道你要说什麽了!」顶着对父亲的歉意,中央郁弥朝堀川优朔低声说道,深怕再引发他人侧目,「我想起来在哪里看过他了,但需要确认!」

两人有默契地点点头。

中央郁弥迅速将父亲推回病房安置妥当,并因没办法陪他晚餐而致歉,面对父亲失望的表情,他保证下次一定抽出时间和他用餐。

然後两人匆忙回到车内。

堀川优朔火速翻阅失踪名册资料,「阿姨姓什麽?」

「西端。」立即回答。住久了,这点情报还是有的。

中央郁弥将车子开回总部。

途中,堀川优朔翻到某一页面,「有了。」

中央郁弥转过头也想看、立刻被制止,「给我看前面!」这家伙先前真的是交警吗?开车未免太恐怖了,常常瞻前不顾後。

「西端凑,被通报为失踪儿童时刚好满十岁,」为了应付一样心急的中央郁弥,他念出档案内容,「当时怀疑是遭人诱拐,在抓不到犯人的情况下成了悬案。」

「记得这家人好像搬离旧址了。」中央郁弥尚有印象。

对家属而言,要离开案发的伤心处情有可原。

事实上这几天探访下来的结果,很多档案里登记的住址都已经找不到原主人了。

「我不觉得他是阿姨的另一个儿子。」他凭记忆道出可疑之处:「先前从未听说阿姨有第二个儿子,而且、就算其中一个被诱拐导致失踪,那第二个儿子会是个『被藏起来的存在』吗?」他觉得像不久前探访的那位老妇人那样、选择隐瞒年幼的孙子,似乎才是人之常情。

堀川优朔无法否定他的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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