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持续不间断的写信当中,他领略到另一种幸福滋味。虽然「7989」始终没回信,甚至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但他觉得俩人日渐熟悉对方,成为无话不谈的亲密恋人。
他的信上多是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只是生活的点点滴滴,但夹在字里行间的深深信任与关怀,都是最单纯且真诚的。例如她今天发带的颜色换了,或者衣角有些脱线,明天的信中一定会提起。
日复一日,平淡中的甜蜜,不知不觉度过了这一年。
除夕当天,典狱长破例在大操场举行除夕晚会(按照规定,夜间犯人只能留在室内),因此从下午开始操场上就十分忙碌。一种女囚兴致冲冲的布置会场、搭建舞台、大红灯笼高高挂,逐渐升高的年节气氛,炒热了寒冬───只可惜不能放鞭炮。
他猜想,也许这样的「温度」不适合冷清的「7989」,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出现。
直到傍晚,他才知道出事了。
晚会六点开始。典狱长致词後,是各舍代表上台发言。大多是感谢的话,不过中间难免夹着一些抱怨。接着是囚犯与狱警一起准备的各种表演节目。小春与琪姊都有上台表演。典狱长还特地从外面请来有名的厨师,给大家加菜,整个操场充满了欢笑,暂时让人忘却身在囚笼。
可有些人不能忘,即使过年也不能稍有懈怠,仍须守在围墙上的岗哨里监视一切,确保一切安全无虞。他没有沾染到欢乐喜气,也不觉得除夕夜值班有甚麽可怜,唯一令他挂怀的只有一件事───
他不安地望着下方热闹滚滚的晚会。他很清楚,「7989」不会加入这场狂欢。然而他还是一张张脸孔逐次搜寻,确认她不在其中。
令他焦虑不安的原因是傍晚从琪姊那儿传来的消息───今天下午有外人来探望「7989」。
入狱五年,第一次有人来探望她。来访者的身分琪姊不清楚,更不知道会面的情形,只知道会面完毕回到寝室,「7989」的表情变得更加呆滞凝结。照琪姊的说法,就彷佛「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向她攀谈也没有任何反应,不吭声,眼睛也不看人,整个下午就这样一个人坐在房里盯着白墙发呆。
自从「雅明」离开後,那房间只有「7989」一个人住;除夕的欢乐喜气,让她的沉默显得更加突兀而凄凉。除了琪姊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刻去感染她的沉沉死气。
更教人担心的是,隔天大年初一,她将借来的书全都归还图书室,一本不剩。平时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书,房间里总是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这麽一来她的生活将完全成为沙漠了。
这意味着甚麽?他不敢想像。他只能在信中表达他的担忧。
到底那天的访客是谁呢?
小春透过关系,千拜托万拜托终於查到当天的访客纪录,结果只是两个陌生的姓名,关系栏写着「前雇主」。以前工作时的雇主为何在多年後忽然来探望?又带来了甚麽消息使她陷入这样沉重的忧郁呢?
他觉得这一年来建立的熟悉感与亲密关系,其实只是虚妄的想像,在平静生活底下潜藏着多少不可测因素,随时能将那小小的幸福一举摧毁。一旦发生变化,才体认到自己是多麽的无能为力,连安慰的话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从除夕那天起,她再也没去过操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