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是滩混水,她会跳下去吗?
翻开被闲置多年的研究纪录簿,看着那些罹患癌症病人的研究数据,她想起过往的一段往事。
那时她的指导教授正接受一个财团的研究计画,而且还是相当大型、经费惊人的研究计画,目的是要探讨住在工厂附近的罹癌民众,是否因为工厂的环境污染所造成。
她的研究数据呈现大大的正相关,也就是工厂的环境污染与民众罹癌有关;但她的指导教授却窜改她的研究数据,在社会大众面前说着大大的笑话,证明了工厂的开设与罹患癌症无关。
那时的她气了好久也难过许久,却无能为力,只能跑到那些罹癌病人的面前向他们道歉。
她还记得那时她在病房里结识一名年轻有为的律师,不畏强权,亦不求回报,只想替这些贫苦的罹癌民众向大财团讨公道。她还记得他……
「不是吧?」
她应该在缅怀她年少时期的美好心动,怎麽又掉进这令人窒息的密室办公室中。死瞪着眼前的工作狂,才要发作,却发现这窒人的密室似有些不同……尽管一样还是密室,一样还是惨白的大理石,只是华丽雕花木头桌椅换成她一直想买却买不下手的昂贵懒人沙发椅,还是最大最顶级的,并附有全身按摩功能的那种。
虽然在梦中,但真想躺下看看触感如何……不对,她昨天才发狠说不想见到他,怎麽今天他就弄来懒人沙发椅讨好她。
不过讨好无用,被困在此地多日的她仍没好气地对他开口﹕
「喂!」
他抬眸,在看见她的到来後,嗓音低低念着﹕
「刘晏然,我的名字。」
下巴轻点,她看见桌上过往不曾存在的水晶夹板,板中正放着金底黑字的名字与职称,「业务经理刘晏然」。
「你的名字?」
难得的,工作狂不工作,却专注在她的身上,那叫她很难为情。深吸口气,她还是告诉他﹕「曾雅璿。」
虽然不像「怡君」、「欣怡」那样普遍,「雅璿」这个名字也很菜市场名,就不知他会将「雅璿」想成哪两字。
「哪个"雅"?哪个"璿"?」眸光一凝,男人很执着她的名字。
「雅致的雅,玉睿璿。」
「雅璿……」
男人过低的嗓轻喃她的名,在她心脏漏了一拍後,那个该死的男人竟又重新埋首於工作中。曾雅璿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男人在想什麽﹖他将她困在他的梦中,却在得知她的名字後,不愿再搭理她。
他到底把她当成什麽?
气愤的她很不争气地走向那张懒人沙发椅,然後就在坐下後,她竟然舒爽到什麽气也没有了。呜,光是坐下而已,这触感、这让全身筋骨都想呐喊的兴奋感,让她整个人超级放松摊在沙发椅上。
手,很自动地按下沙发椅上的全身按摩功能,她舒服的直眯起眼,并在阵阵规律按摩中迎来她久违的深度睡眠。
精神饱满,身心舒爽,心情是南部热情的大太阳……然而这一切,都在曾雅璿打开烫手病例资料後破灭。
名字符合,岁数也符合,一切的一切都符合。
手指轻抚上「刘晏然」这个名字,她忽然觉得老天爷开了她一个大玩笑。
原来状况超不好搞的植物人病患,正是将她困在梦中的工作狂。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就算了,还算相识的人(至少知道彼此的名字)要被家人无情的安乐死,她还能袖手旁观吗?
小草的话犹在耳际,她烦躁地阖上病例,脱口又是﹕「人生好无奈啊!」
「学姊需要帮忙吗?」听她喊着,苏涵秀讨好似地挨近。
「我是需要帮忙。」一反常态,她竟向苏涵秀请求援助。看着苏涵秀怔愣面容,她反而佯笑开口﹕「帮我联络刘晏然家属,跟他们说刘晏然有机会醒过来,只要他们同意协助我们的研究。」
「这些事小草学长不是已经通知过了吗﹖但没得到回应。」
「既然事情到我这边,该做的事还是得在做一次。」耸肩,她摆出莫可奈何的姿势。似想起什麽,她又交代﹕「啊,对了,记得跟家属们说刘晏然潜意识行为反应仍很强,只要刘晏然愿意,随时都可能清醒。」
「学姊,你怎会知道刘晏然的情况,实验不是还没进行?」
她当然知道,她最近每天被他召入梦中。作梦,是一种潜意识行为反应;脑神经并未受损,还能作梦的他不是不能醒,而是不愿意醒。
「我当然知道。」她很故意告诉苏涵秀﹕「刘晏然亲口说的啊。」
在梦中还能与她互动,要说他认知上有什麽大问题她也不信。
此话一出,苏涵秀只觉得她做实验做疯了。她倒不在意小学妹的怪异目光,反而卸下实验衣和马尾,拿出手镜与化妆品为自己润色。
她要去见现实世界的他,那名在问了她的名字又弃她不理的可恶男人。
只是……她盯着手镜上那名刻意妆点过的自己,实在不明白在现实世界已是植物人的他,还认得出她是谁吗?
好吧,起码为在梦中素颜披头散发穿睡衣的自己平反一下也不错,至少她也长的人模人样,妆点起来更是不一样。
她为自己的行为发噱。
又想起梦里他询问自己名字的专注眸光,她已来到他的病房前,深吸口气,她敲门进入他的病房。放眼,是被布置的很温馨的病房,放置许多花草盆栽与可爱的多肉植物;还有一些异国风情的小摆饰与绒毛玩具,被各别精心摆放在他身旁的柜子上。而他,就躺在这些缤纷之中,仅有一旁冰冷仪器上的起伏数字,证明他还活着。
她走近他,终於看清楚他的长相。
「原来你是生成这副模样。」
尽管因昏迷一年多而营养不良瘦成皮包骨,但除去太锐利的金丝框眼睛後,他的五官柔和的不可思议。或许他是个温柔的人吧,有这样柔和的五官,就像多年她遇见的那名律师。
温煦、俊朗,柔和五官镶嵌在娃娃脸上,一点身为律师的杀伤力都没有。记忆中的男人与病床上的他重叠,那年的分别,她还记得风吹乱他的发,轻柔发丝覆在长长睫毛上,叫她就想伸出手……
「请问你是……」
收回手,曾雅璿与照顾他的看护碰面,是一名和蔼热情的中年胖大婶。
「我是他的朋友。」她微笑,刻意捡了个比较不复杂的身份。
「是"朋友"啊,来看刘先生他一定开心。」年轻的女人又是朋友,看护自然想到另一个层面去,笑的可暧昧。
替她挪了张椅子到病床前。「来,快坐啊,和刘先生说说话,医生说要常和他互动才能快点醒来。」
「呃……」问题是她不知道要和他说什麽啊。虽然算的上认识,但实际上说话次数十个指头数的出来。
「呵,我去装个茶水马上回来。」还以为她是害羞不敢说话,看护把病房留给她,这叫她更是尴尬,只能猛盯着床上的他瞧。
「那个……」她困扰地试着讲些话,就对着昏迷不醒的他。「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其实你的状况很好,应该没多久就能醒过来--」
「你啊,还是快点醒过来好,我不做你的研究没关系,可是你的家人那边似乎等不及了。你得自己更加油一些,证明你自己能醒过来,别让他们失望啊!」
「你睁眼看看他们为你布置的病房,他们一定很期盼你能醒过来……」
嘟!嘟!嘟!
回答她的仅有仪器规律运转声,这令她挫败的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笨蛋。能在梦中与他互动的她,实在没必要选在这里与他进行对话。
没了她的声音,病房里沉静的可怕,就像那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这种太安静的氛围,只会让人感觉更加孤独、更加无助。
就像被困在办公室里的他。
忙碌,说不定只是想让自己忘记孤独。
似想通什麽,她微笑交代进房的看护﹕
「可以的话,尽可能放些音乐给他听。」至少,让那间办公室有些声音;至少,让他不觉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