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郡主馴夫 — 訣別

永庆九年初秋,玲珑郡主被封为玲珑公主和亲西夏,以皇上义妹的身份嫁与西夏国王胞弟,同时也是西夏军中的第一勇将李元翼。

装满陪嫁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在出了京城之後一路向西,大红的喜车在长长的队伍中间由两列皇家卫队一左一右护在其中确保万无一失,而身穿凤冠霞帔被打扮得明艳动人的林镶媛就端坐在那辆即将把她送到另一段人生的陌生国度去了。

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盖头下,本该喜气洋洋的脸,却是在马车帷幔放下的那一刻起握着手中的“一年景”哭成了泪人。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昨晚再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有一天竟也会隔阂至此,昨晚他离开前那绝情凛然的眼神,就像将致命一掌打在她心口上一般痛彻心扉。

“公主……”小莲站在林镶媛的身後瘪着嘴轻唤,对这个主子的称呼从初入府时的小姐到後来的郡主,现在更是跃升成为更加尊贵的公主殿下,旁人看了也许眼红嫉妒不已,可看在她眼里却是被压抑在荣华背後那一日胜过一日的苦涩,明日公主就要出嫁了,在跟整个王府的人吃了最後一顿团圆饭之後,她就默默的换了装来到靶场射箭,除了吩咐下人们在周围密密的放满灯柱就再也没多说过一个字。

“你下去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呢。”原本林镶媛并不打算把小莲一起带走,可偏偏遇到个也是一根筋的丫头,说什麽都要跟着她,最後她便也妥协了。

“您不也要早起吗?天色都这麽暗了,外面风又大,还是回屋去吧。”小莲一听公主肯跟她说话了,忙小跑了几步凑上前去,“哪有晚上练箭的呀。”

“我现在就想做这个,难道在王府里我还不能随心所欲吗?叫你下去就下去!”林镶媛从来没有对下人说过重话,对贴身丫头更是不会,但这下一肚子的委屈终於隐忍不住也动气起来,难道连这样的发泄方式都还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公主您别生气,”小莲吓了一跳,知道这是主子终於不堪重负了,“奴婢这就去小厨房预备些宵夜在屋里等您,奴婢告退。”

只剩一人的靶场在四周围满灯柱的夜色下显得更加空旷,林镶媛继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搭弦引弓,手臂抬得越疼,眼睛瞄得越酸她才能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起码这样可以让自己不用一直面对心里的痛。

“公主殿下真好兴致啊。”这道意想不到的声音竟然毫无徵兆的这样出现在她身後,突然得叫人手上一滑,射出的羽箭也大大偏离了本来该行的轨迹,直接飞入了箭靶前的土中。

“少爷?!”转身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仍是那个最熟悉的称呼,为什麽他会来?

“公主失言了,臣可担当不起。”苏慕清一袭白袍笔直的立于林镶媛的面前,脸上却丝毫没有出现一贯的笑容,连语气中都满是嘲讽。

为什麽?为什麽他会这样对自己说话?“……苏大人,您怎麽来了?”

苏慕清闻言冷冷一笑道:“臣与公主怎麽说也算是故交,出嫁这样天大的喜事怎能不亲自来道声恭喜。”

“苏大人何出此言?”林镶媛很想走近一点,自从分别以来她日日夜夜都在想念这个人,都在盼望可以再跟他相见,此时惊喜虽从天而降,可为什麽局面会凉薄如斯,那样冷漠又陌生的神情,让她只敢站在原地不越雷池一步,他到底在不高兴什麽?

“是镶媛做错什麽惹大人不高兴了吗?”

“你为什麽要瞒着我?”苏慕清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出了这句话,“若不是我今日面圣时问起你,我甚至不知道从明日起这王府里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与西夏和亲这麽大的事朝野上下自然是早就知道,但从始至终宫里传出的消息都是公主要出嫁,皇上有两个妹妹,其中一个还是同母所生,他又怎能想到最後会是这样的局面。

几个月前从京城回到金陵之後,苏慕清一直在试图过回之前的生活,整日不是去酒楼找那些纨絝子弟喝酒作乐就是跟武林同道比武练剑,他甚至还去了一趟杭州南宫山庄看望小月儿和她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把每一天填满,让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去想林镶媛正在做什麽?过得好不好?

早已不是十几岁的懵懂少年郎,这种情况他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不肯面对也好,极力躲避也罢,到头来不过都是徒劳,自己终究还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时间和距离都没有帮他摆脱这样的困境,他想念这个人,他确确实实是动心了!

“我并非想要刻意隐瞒什麽,只因苏大人不在京城,所以就没有特地告知。”她怎麽敢专程送个信去苏府说这件事呢,这样明显的举动太后一定会知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保全王府和少爷的办法,她又怎麽可能再去制造新的把柄给上面发难。

“皇上故意不说自然是为了让这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可以顺利进行,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才有可能让你改变心意,所以在一切还有转圜余地之前都对此避而不谈。”如今已到最後一晚,所有事情绝无半点回头的可能了,这就是让苏慕清暴怒的原因,和亲之举万事俱备,他若有任何行动就会震动两国,任他身份再怎麽特殊,也不可能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韦。

天不怕地不怕的金陵苏七这辈子没像现在这样被动过,并且无计可施。

“不,就算是苏大人要求镶媛改变主意也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在跟西夏决议之前,因为这件事是我主动向皇上请缨,我只是一心想像父亲那样为国为君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林镶媛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绝对不可以露出半点关於真相的蛛丝马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被逼无奈,就跟当初对皇上谎称是自愿的时候一样。

只可惜她料错了,苏慕清对她的了解远远超过她的想像。

“你撒谎!”这是第一次,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他很想要用手上收紧的力量告诉林镶媛自己此刻有多麽气愤,但最终还是在看到她因吃痛而扭曲起来的表情放开了手。

“受了欺负为什麽不说?枉我们当初那样的亲近,为何只是因为短短时日的分开就与我生分起来?我说过你不愿意的事情谁也逼不得你,天塌下来自有我给你撑着,为何要独自承受?”他改而用手背轻轻在林镶媛脸上滑动,眼里俱是悔恨与不舍。

苏慕清是何等聪明之人,无缘无故的她怎可能会因为亡父的几句教诲就把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皇宫里有理由和能力逼迫她的大有人在,他气林镶媛宁可牺牲到这样的程度也不求救与他,更气自己为了躲避面对真实的内心而狠心对她不闻不问,才会铸成今日这种难以挽回的错误。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麽叫慌乱,眼下这个局面他到底要用什麽办法才能扳回?他需要从她身上得到一个理由,一个与天下为敌不忠不义的理由。所以飞也似的赶来,想见她,想亲口听她说,只要她透露出一丝一毫愿意跟他亡命天下的决心,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会抛下一切带走她,如何天大的难事,只要她开口,他都会答应,只要她开口!

如此一语中的的质问叫林镶媛差点闪了心神,这样温柔的语气只会叫她更加眷恋啊,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谁像少爷对她一样好,就算得不到他的爱也值得了。

於是她勾了唇角,让勇敢坚定的笑容朝着苏慕清绽放,“真的是我自愿的,为了不让西夏的王室说我大砺朝女子柔弱,我还特地练了箭术,镶媛的愿望就是能重新光耀门楣,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不能继承他的衣钵上阵杀敌,那延续荣宠最好的办法莫过於此了。”

就在今晚的见面做一个了结吧,希望少爷从此可以彻底放下这一段继续过他想过的生活,爱他想爱的女子,一个可以与他比肩真正配得上他的女子,能伴他快意江湖自由自在的女子。可能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白姑娘,也可能是其他什麽人,总之,只要他幸福就够了。

而她能有幸在生命里遇到这样一个人,爱上这样一个人已经是老天赐予她最好的礼物,她可以珍藏着这份礼物走到天涯海角,一生一世。

这番话终於很成功的让苏慕清心下一凉,不论真假,林镶媛不再愿意与他坦诚内心想法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早在踏进徐至刚府邸那日起就相隔千里了,苦笑的同时手也放了下来,“看来那个口口声声唤我少爷,凡事都听我安排的镶镶是真的回不来了,如果你把林家名声看得如此重要的话,臣,自当成全。”罢了,人生就是如此,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强求只是让自己更难堪而已。

重新将一张脸冷峻下来的苏慕清用力地又看了一眼林镶媛,便头也不回的转过身去,几步之外有个摆放其他弓箭的挂架,苏慕清走上前随意拿起一副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停顿地回身一射,羽箭伴随强劲的疾风直直插入前方箭靶正中。

“祝公主与那位西夏王爷永结同心。”言尽於此终於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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