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馆位於卞庆城郊，算一算中原几座着名城池中，卞庆虽不及头几名，亦尚是热闹大城，因地处南北要道附近，往来车马众多，或是行商者，或是赏游客，白日人声鼎沸，夜里更是不歇灯，竹灯笼挂得整条大街长红，通宵达旦是常有之事。
红小楼窜着九曲小巷去到碧水阁，四层红棱窗的油灯刚亮；他心中算了一算时辰，左手拾起地上小石子於掌中抛接，右手五指摸着朱漆外墙，一路悠悠哉哉滑向後门而去。
他来到门旁五步开外，才远离墙面数尺，眼珠子上下打量墙高，说：「中！」手臂一抬，石子刷地被投进墙里，旋即听得孰悉地雀鸟嗓音哇哇地叫，骂道：「该死！又是那个浑球！」
然後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响，头梳双环髻的绿衣女童打开後门，两手高竖竹扫帚，看见红小楼笑嘻嘻地样子，蛮不客气当头挥打，边打边斥道：「叫你乱丢！叫你捣乱！叫你当猴孙！」这小女童嘴巴骂得狠戾，扫帚一次也没中，红小楼讥笑她胳膊短，侧身闪了闪，转眼与她位置一调，直接挪进门。
女童大惊失色，嚷道：「等等、出来！出来！这里没让你进去！」
但红小楼哪可能理会她，这儿已来有三四回，他很是熟悉，没怎麽在乎女童拉扯，大摇大摆地走他的路。
种满凤凰木的小路衔接碧水阁的小院子，小院子过去是柴房，柴房再过去就是灶间了；红小楼悄悄趴在窗边窥视，大厨子煎黄鱼，二厨子做蒸煮，三个小学徒忙是洗菜切菜刷鱼鳞，长木桌上绘有蝙蝠临门、喜鹊绕云的圆盘方盘齐齐排了二十有二，可本来的四座大灶，只生了两处火，显见此时宾客不多，却是极为重视。
「青竹丝，你家有贵客啊？」他小声问着後头气喘吁吁追来的女童。
女童拖着扫帚，道：「谁是、谁是青竹丝来着！是青青，青青！」她气得扁嘴，声音也不敢做大，同是小小声回道：「今儿个就是贵客，连包好几天呢，连凤姊姊都要作陪，你少来闹，当心我告诉莫大厨！」
红小楼说：「好啊，你怎麽不现在去说？」
「我自是要说的了，别以为我不敢！」
「我偏谅你没胆。」
「你——你讨打！」青青扬手要搧他耳光，红小楼再躲了开，笑说：「你打了，我可要大叫，看是谁讨谁的打。」
她的手不禁在半空凝住，脑子细细一想，假若让大厨知道她不小心放外人进来，她就得要跟着吃板子了，事情闹大起来，着实没好处。
小妮子怕疼，红小楼不是不怕疼，但他比青青的皮厚。
青青怒瞪他一会儿，两个小娃子总算是在沉默中达成协议。
红小楼压着青青小脑袋，悄悄溜去一边墙角，问：「你们那贵客哪的人？」
「你又想怎麽着？」青青两手插腰，鼻腔冷哼。「莫大厨就在呢，上一回没跟你计较，这一回要想来偷吃，没门！」
「就是问问吧，这麽小家子气。」
「你才小虫子气！小蚂蚁气！」她忿忿说道，咬着下唇，斜瞪红小楼一眼，又想着什麽事情，很是慎重地左右张望，才说：「这贵客是京里来的，听打水的小德说，没见贵客下马车，就先看黑糊糊好多带刀子的人进阁里去说话，神秘兮兮，怪可怖。」
红小楼听得有些好奇，但想到此次的目的，姑且也就放下探问的冲动。
他摊摊两手，说：「好，那些先不管了，糕点你总还有的吧？」
「糕点？」
「就是你凤姊姊赏你的那些啊，叫什麽来着……雪梨子？白梅花？不对，应该是那个、那个——啊、雪梅糕！雪梅糕，有吧？」
「那、没有！」青青说挥了挥扫帚，颇为理直气壮。
红小楼伸出手，食指点了下青青的嘴角，贼笑道：「这里还沾着粉呢，当我不知道你刚刚在後院偷吃？」
他这麽学登徒子调侃姑娘，青青霎时两颊通红。
「你乱说，我才不是、我是……我只是、我只是……」青青不知怎麽说，半个句子都没凑上，乾脆拿两手翠绿袖子往脸蛋左擦右抹，生怕没把证物清理乾净。
红小楼见她慌张，嘿嘿笑了，又说：「你每回开门前正经事不做，不关我的事，但要我不说出去，就拿几块雪梅糕来孝敬孝敬。」
「你这……你这个无耻小贼！」青青跺跺脚，找回了舌头，呼道：「你吃东西，姑奶奶不能吃东西呀？就你的嘴巴最金贵了！」
「能，谁说不能，可你先跟我说给不给？」
「我、我不给！」
「真不给？」
「不给！」
「打死不给？」
「打死也不给！」
「真是没办法了……」红小楼装作为她的不配合感到怜悯，大叹一声，随即深沉地吸了一大口气，转身对灶间方向，吼道：「青——」这个字之前，青青又是哇哇哇地先叫了，手忙脚乱扑上去掩他的嘴。
红小楼由她遮嘴，也不挣扎，笑眼弯眉地盯着青青。
终究这回斗法是她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