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拉推出帐篷，深夜时分，只有巡逻将士经过，但他们匆匆瞥了这不寻常的动静一眼，向青鸾行礼的时间或许比对上我的还多，於他们而言，我或许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这对殷觉来说截然不同。
但我除了被无奈推进，别无选择。
翌日清晨，两军预计在苍野坡交战，场面浩大，风中沙尘飘扬，但比照起之前的黄土，这里被覆盖上一层厚厚黑灰。
那是上次战役惨死於此的数千条性命，如今，我用兄长的样子再次回到这里来，不禁让我感叹命运的可怕。
或许，我和兄长当初就该死在这里，千转万回，终究躲不过。
见时机差不多，青鸾给我套上个头套，然後拉着我前行，他拉着我走上攻城车，连这种大型武器都用上，看来他们还想趁势攻入最近的城都，此时，它成了我的处决台。
「青将军──殿下让我过来询问，他是？」
「昨天刚抓到的卧底，在开战前──挫挫殷觉的锐气。」顿了顿，青鸾说道：「记得派好骑队保护殿下，前锋由我和连将军打头阵，暂时别让殿下到前队冒险──明白吗？」
那人唯唯诺诺应允，便传来急忙脚步声跑下台。
地面隐隐震动，千军万马逼近的声音使人心惊，青鸾扯住我的手臂，语声中有着一丝隐忍，我听不出那饱含何种情绪，「夜清，我自幼听闻宋将军教诲，以身为陈楚将士为荣，在沙场之上向来光明磊落，今日，是我对不住宋将军和你，也辜负殿下一番信任。」
他的话，让我一时争愣。
「但为了陈楚，势必得做出牺牲，殿下做不到的，由我来做。倘若殷觉为了保全你愿意退兵，并割让出一座城池，你就不用死。」
反之，若他们不愿意，青鸾就会杀了我，同时揭开我的身世。
但下一刻，他却说了：「你不用怕孤单，你若死了，我也会跟在你身後一起去，算是赎了我对将军的愧疚。」
不，祖父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忽然，鸣笛一响，马蹄声乱，和铁器的撞击声谱奏乱世，倏然停在数丈之外，咻咻马息持续传入耳中，但在顷瞬间，我听见了一个我此生最无法忘怀的声音，如此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我乃殷觉主帅──殷觉以列！今日在此迎战！」
我的牙关打颤，宁愿领兵的是司徒将军，将军果敢，肯定知道若此刻台上的是我，应如何取舍。
不，台上的，是夜清。
还来不及反应，眼前视线随着头套被除去而变得明亮──一片辽阔野原布满铁黑人影，那麽多双目光、那麽多张面孔，可我却在这茫茫人海中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而他也正望着我，满脸不敢置信。
无奈他的手势已下，青鸾来不及喧喊，号角声响起，打响了这场战役的开端。
漫天火箭飞来，同时一批火箭窜去，眨眼遮蔽天空。
以列哥好像在对着我喊些什麽，但是争吵声过大，还来不及传入我耳中就被掩盖过去，他驱策白色骏马直冲而来，挥舞手中长剑，眨眼划出阵阵血花，可是陈楚这边的将士也是群起涌出，正式交锋之後，他连推进半寸都有明显困难。
大家杀红了眼，其实不太会注意看台上的人究竟是谁，或许只有他看见了，所以他才这麽焦急，力道前所未有的狠锐，却劈不开这群人海。
青鸾发觉自己失策，不断用剑格挡开急速射来的羽箭，一时之间无暇顾及我。
我往前踉跄走了半步，见他因为一时分神被砍了一剑，内心焦急，多希望是我替他挡下所有危险，多希望是我站在他身边，可是我现在却被绑在这台上，成为他的绊脚石。
以列哥，你不该发现我的，你应该要像大家一样专注杀敌，而不是把目光放在这里。
一枝羽箭窜来，青鸾抵挡不及，它狠狠划过我的右腹，杀出一道血口，我险些跌倒，却仍是撑着站稳了。
眼下，还有机会的。
青鸾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而随着靠近的殷觉将士越多，他们渐渐发现了台上的是谁。
「是夜将军──！」
「救夜将军──！」
我起初以为，我的死只会打击到殷觉的军心，可是以现在这情势看来，却不是这样了。
他们需要一个群起一致的目标，但这目标不是统领一军的主帅，即使最後这个目标不见了，可心中悲愤衍生出的力量，足以给予他们最好的激励。
这的确是我，身为「夜清」最後的价值了。
我将目光对上遥遥台下那双沉如黑石，却格外明亮的眼眸，他正好望着我。
那一瞬间，整个战场彷佛静止了。
只剩下我和他。
他瞠大双目，朝我不知道在喊些什麽，可悲的，我还是听不见。
以列哥，抱歉，我和兄长……都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责任，也没做到陪你一起开拓盛世的承诺。
但来生，来生……我相信兄长会找到你，你也会寻到他，完成这一世没有完成的遗憾。
而你若要问我去了哪，我只会说──你或许不会发现、不会知晓，但我相信，世间之大，人海茫茫，我总是在你旁边，不会轻易离去。
又是三枝羽箭凌空飞行，直往高台射来。
我仰首凝望，趁青鸾不注意，将他推撞到一旁──等着它们贯穿我的身体，迎接这一世，我和兄长最後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