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第二个遗失之症出现,对容儿来说只是更加陷入绝境。
我看出他的挣扎和痛苦,却不能给予他像过往那样出言安慰。见着他垂首不语,我赫然想起──对了,他现在听不见。
那我此刻不管说了什麽──他也不会知道。这很狡猾,也很不公平,可是我却、我却……
仍是自私地伸出了手环住人,轻轻拉下面罩,附在他耳边,「容儿,别怕,以列哥在这里。」
别怕,我会一直在。
接着,我倏然听见脚步声,知道是有人来了,才蓦然松手,恢复到之前那个样子。我们还是貌似不认识彼此,却不知早已在彼此心里留下最深的影子。
这次突发意外後,百里玄烨便时时留在寝殿中。萧允禾探查一番,得知他国派遣使者来访,夜里,我跟萧允禾找了个僻静角落商谋事宜,「这是个好时机,利用他们出宫──最不会引人怀疑。」
听见我的提议,萧允禾沉思半晌,点头应允:「好,天悯那小子逼我逼得紧,我虽然胡乱诌了个藉口,只怕也待不了太久。」
闻言,我不觉问出口:「你跟他的关系到底是?」
他叹了一声,「就是个以前老爱跟在我屁股後头的小鬼!他跟我的亲弟很好,我们以前常走密道入宫玩……」说着说着,他的神色有些沉了。
怕是忆起了不好的过往,我也没再多问。
计画定好,搭上他国使臣的顺风车,我们打算在明日戌时出宫──只希望这段时间,莫要再生出什麽意外才好。
可偏偏是这样想,我却没发现容儿开始对我的身分起疑。
当他伸手来拉我的面罩,我没想到他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要确认我随身佩戴的手环。这是自我从军後便不曾离身的东西,自然没想过要拿下,也不认为即使在这陈楚宫中有人能认出这是殷觉的军中信物。
但我忘了,他本来也是一名副将。
我们总算四目相对,却不是因为重逢的喜悦,而是处於此地的悲凉。
可是我还是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抹懦色,否则他只会更加伤心,「别怕,我在这里。」即使知道他听不见,我仍说出口。
他哭得那样伤心,只怕是在责怪自己让我身陷险境,我紧抿着唇,尽力保持面色平稳,不想他担心自责。可是实在是太痛了,不是受过刀枪穿体的剧痛,而是超越这之上的心痛。
我总算能用自己真正的面容面对他,甚至紧紧拥住他,却无法止住他的悲伤和痛苦。
可我们都没有时间再这样下去了。再怎麽样疼痛的伤口,总会好的。
见他稍微平复心绪,我把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入他掌心,然後果断走出房门,为接下来的逃离做万全的准备。
随着逼近预定时辰,本应是万无一失,谁知道这中间又突生变故。陈楚宫中举办宴席,正巧引开百里玄烨,不过大概是我忒小看这里的污浊,皇后连对皇亲子嗣都能暗下贼手,又有什麽做不出来?
如此治国之道,百姓岂能安居乐业?
天下,绝不能交到这些人手里。
察觉百里玄烨忽然返回,我和萧允禾本躲到一旁静观其变,但是屋内的动静太过奇怪,等我们惊觉进入屋时──才赫然发现一时迟疑险些酿成大祸!
我的心中同样愤怒难当,但萧允禾更加直接──虽然这样的举动实为小人,还是忍不住给他的果断一个表扬。
所幸容儿无事,眼下若让旁人发觉百里玄烨昏迷必当泄漏行迹,於是我们换过衣服,立刻赶往宫门。沿途穿过一道一道宫门,内心惊险忐忑,不只我,其他人也是如此。
稍有不慎,便是自寻死路。
直到穿过城门,我们尾随在大燕的车队之後,趁着荒郊外并无其他人迹──毫不犹豫下了杀手。大燕的车队虽有几名侍卫跟随,可本意并不是来打仗,而是和谈,带着的人不会太难对付。
在最小的牺牲之下,我们获得比预期还要大的後续收益。
我收回神智,正巧烛火烧至见底,或许在半晌便会熄灭,我拿出一条烛芯,打算重新点燃。帐门此时掀开,进来的是萧允禾。
瞥了他一眼,我说:「时间还没到,你不先多休息?」接下来想必又是一场极耗心力的恶战,不过说是这样说,在这种状况下,谁都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
萧允禾走到我面前,缓缓坐下。
我看出他眉目间有愁色,轻声询问:「你有事要跟我说?」
他似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却仍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殷觉以列,当时过於匆忙……我只留信告诉你,我要带夜容去解毒。」
闻言,我认真对上他的目光,「嗯,我也一直没机会问你,但他的毒应该解了吧?」顿了顿,我又说:「关於解毒,你有什麽不想告诉他?」
我们既非战友、亦非同袍,却在一路波折後变得熟稔,他有什麽想言而无法开口的,我感觉得出来。
「我用的是秘术,秘术不会没有代价,折了大概五年阳寿吧。」
「还有?」我知道,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事情。
萧允禾双拳紧扣,沉重地吁出一口气,神色悲痛,「但是关於他失去的感官……却有人替他承受下来了。」
「是谁?」
除了我和萧允禾,谁还愿意替容儿做出牺牲?
「……前几日,你总该收到宋将军逝世的消息了吧?」
此话一出,我立刻知道了他所指何人。双目不觉瞠大,不敢置信。
「将军诈死,让我……将夜容带去找他。」他的眉头揪成一团,压在眉间的沉重浓厚地难以化开,「他也是快死了,却只希望在死前……能再见夜容一面。」
然後带着容儿身上的缺失,悄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