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麽。」她低头微笑。
袁光夏虽然不明所以,但曹曼榕看起来挺开心的,於是他放心地走入办公室,把一整叠考卷交给曹曼榕。
曹曼榕点点头,默然接过那叠考卷。
「……学校生活,还好吧?」突然,他问道,声音掺了一丝别扭。
曹曼榕先是一愣,接着才意识到袁光夏正在担心她。虽然他问得小心,但她还是隐约看出他的担忧。
她沉默一阵,才缓缓地开口:「很好。」
顿了顿,曹曼榕才又继续说道:「……其实我从小时候个性就很安静,国小国中也没什麽朋友。但是……过去感到的那些不安,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感到的这些不安,也正在慢慢地消失。」
袁光夏听得愣然。他从没想过曹曼榕会主动告诉他这些话,同时也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消失?」他低问了一句。
「嗯。」曹曼榕淡淡一笑,毫不闪避地望向他,「因为现在的我,有了能够依靠的对象。」
曹曼榕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加深嘴角的笑意,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
袁光夏并不晓得她指的人就是自己,听着听着不由得有些涩然,但在下一秒又庆幸妹妹遇上了能全心信任的人。
他转念又想着:能让心防那麽重的妹妹全心依赖,想必对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定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
袁光夏不知道的是,内心越是空虚的人,一旦认定了谁可以信任,在认定的那一刻便会倾尽所有,全心全意地仰赖着对方。
过去十几年来,曹曼榕饱嚐寄人篱下的滋味,而且没有知心朋友能够诉说。
那些寂寥与不安,在意识到这个人可以依靠的同时、在生命里多了这个男人的同时,逐渐式微。
过去的不安,都已成了过去;而此刻的不安,则正在慢慢消逝。
***
星期二当晚,爸妈回家了。
两人带了很多礼物,一进门就大包小包的,袁光夏也帮忙提了几袋,最後一家四口围在一起拆礼物。
「光夏,这是你的!试穿一下,尺寸不合的话要赶快拿去换。」妈妈咧嘴笑开,目光里全是光采。
坐在一旁的曹曼榕静静地看着,嘴角勾起微笑。
然後妈妈拿起了一件设计可爱的衬衫,还在曹曼榕的身上比画了一下,「曼榕,这件果然适合你!果然你爸挑得好。」
爸?
曹曼榕惊愕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母亲指的是袁光夏的父亲。
妈妈说完後,便将衣服塞到曼榕的怀中,然後撇开头,开始拿起下一件礼物,就像在躲避些什麽。
曹曼榕愣然地望着妈妈的侧颜,接着她望向叔叔,叔叔一迎上她的目光,便不着痕迹地挪开,脸上闪着别扭的霞红。
曹曼榕这瞬间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他们两个这几天想必谈过了有关於她的事情,而且达成了共识……
那个共识就是,想要曹曼榕澈底地成为袁家的一份子。
不只有法律上的关系,更不只有改变的姓氏——
妈妈和所谓的「爸爸」,迫切地希望曹曼榕能将自己视作袁家的女儿。
这一刻,曹曼榕有些恍惚。
两年前,袁父明明说过,不会强迫自己认同他成为自己的父亲,现在却变成这样……即使他们没有明说,她也感觉得到,他们没有打算给她选择。
此刻她心底竟窜出了一丝惆怅——怎麽能仗着她总是一味压抑承受,就这样得寸进尺……他们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难道仗着她总是「没意见」,就能够把「没意见」当作理所当然吗?曹曼榕此刻感到一股依稀的悲哀。
曹曼榕皱着眉头,抿住下唇,压抑地闭上自己的双眸。
妈妈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
最後,妈妈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道:「曼榕,如果我说……」
曹曼榕睁开眼睛,望向她,无声探问。
妈妈眨着眼睛,视线不安地飘移,「如果我说,想替你生个弟弟或妹妹——」
曹曼榕瞪大了双眼,迅速地站起身。妈妈吓了一跳,微瞠双眸望着她,「曼、曼榕?」
曹曼榕听了,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她垂下眼睑,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她紧紧抿着唇,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心脏像是有两股力量在绷紧拉扯,最後其中一根脆然而断——
曹曼榕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然後说道:「都好。」说完的同时有一滴眼泪落下,她赶紧别开目光,继续撑着微笑。
妈妈欢叫一声,与袁父抱在一起,口中还不断叨絮着:「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先去睡觉了。」曹曼榕吃力地说道,「明天还要上课。」说到这里,曹曼榕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
曹曼榕默默抹掉眼泪,不再看妈妈与袁父的反应,只是迳自绕过他们,直接离开客厅。
一踏进走廊,她的眼泪就蓦然掉落。
曹曼榕抬起手背抹去泪珠,突然间想起袁光夏几天前对她说过的话——
『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才是真正不会受伤的办法。』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细微却准确地扎入她心脏最疼的那一处。
那时,她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直到现在才隐约明白个中缘由。
她即使有自己的想法,也从来不曾说出口,只是一味压抑,当别人问她意见时,佯装什麽也不在乎,口口声声说着「都好」。
却不料说久了,有一天连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都成了次要。
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才是真正不会受伤的办法。
袁光夏看似无意说出的一句话,说破了她的自以为是。
自以为一味顺从别人就不会受伤、自以为一味压抑自己的想法就能说服自己什麽都不在乎……结果只不过是越闷越伤心而已。
「……还好吗?」
蓦然间,袁光夏温润的嗓音窜上耳畔。
曹曼榕噙着眼泪,愕然地转身,望向朝她走来的袁光夏。
曹曼榕的心脏在这一刻猛然震荡。
她默默地别开目光,没有说话。
袁光夏看着她的沉默,感到有些心疼。
身为袁家的孩子,他没有资格说什麽,爸爸与继母之间的决定,他也无从干涉。
他们想拥有自己的孩子,袁光夏也没有什麽意见,但他看见了曹曼榕的眼泪、也看见了曹曼榕说出「都好」那句话时眼里满满的悲抑。
他想起之前自己曾对曹曼榕说过:「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才是真正不会受伤的办法。」
本来只是一句无心的提醒,不料这麽快就一语成谶。
他想要安慰曹曼榕,却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只能彼此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