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會飛的彼得潘 — 第六章(下)

「想,便当在桌上,要记得拿喔!」听见妈妈从厨房传来的提醒,他边刷牙边回应,「我鸡奥。」满口泡沫使他口齿不清。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不清楚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看起来像是操劳过度的劳工,他慢慢将牙刷放下,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

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也不再有多余的力气笑了。

现在的我,看起来有够憔悴的。

他摇了摇头,想将这些平时不会出现的负面情绪甩开。明明平时都不会突然注意这些的,最近是怎麽了?自从开始跟谭子媛有密集往来後,整个人都变得怪怪了。

「叮咚——」突然,一阵高亢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在门铃声後,是妈妈喊着「来了!」的呼喊与急促的脚步声。

这个时间,应该又是隔壁阿姨要找妈一起倒垃圾了吧!李想没有想太多,盥洗完後走到客厅拿便当,将放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披上,朝大门走去。

「李想!你快点,人家等你很久耶!」妈妈招着手催促,让他一阵疑惑,不禁皱起眉。等我很久?谁?隔壁阿姨?

「早安——!」还没仔细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是谁,伴随外头的热气,一阵活力朝气声波传来,宏亮的巨响将李想吓得耸了一下肩,定睛一看,谭子媛笑容满面站在门口,与平时放下头发的造型不一样,今天高绑了双马尾,非常引人注目。

「你……这发型是怎麽了?」比起她为什麽会在家门等他,为什麽突然改变造型更让他不解。

「喔……改变造型、改变心情嘛!看起来很有精神吧!」她抓着两撮马尾甩了甩,伫立在门外不停傻笑。

「……」面对她的开朗,李想不予置评,「你高兴就好,我走了。」他转过头向妈妈道别,迈开脚步,正准备经过谭子媛时被她拦下。

「欸等等!」她跨出一步,挡在李想面前,「你该不会是打算自己走吧?」

「不然呢?」他一副理所当然。

「我都来等你了,应该要一起走啊!」

「不要。」他鄙视般皱起眉,拒绝得乾净彻底。

「为什麽!」

「我喜欢一个人走。」

「从今以後你会喜欢两个人走的!」她再度拾起笑容,上前勾住他的手。

「你……!」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贴近,李想一慌,脸快速涨红,手忙脚乱想推开她。

「想答应要和小媛一起上学了啊?」在一旁看戏的妈妈觉得有趣,「小媛真厉害,这小子从国中就没有和别人一起上下学了。」

「并没……」李想正准备解释,立刻被谭子媛打断:「对啊!我以後都会来这里等李想,每天都要一起走!」

「我没答应啊?」

「那就好!以前李想有够自闭的,还让我有点担心。以後有小媛陪我也比较放心,那李想就麻烦你罗!」

「是谁要麻烦谁啊……」

「好!阿姨再见!」

「路上小心!」

「……」

就这样,李想不打算再多做解释,无可奈何的他顶着死鱼眼,就这样被谭子媛带走。

李想立刻戴上平时总是挂在耳上的IPHONE耳机,这个举动就像在告诉谭子媛:「不要跟我讲话。」,就这样在两人之间立下了厚重的一道墙。

一路上,谭子媛被下令与他之间必须空出一个人的距离,光是不小心手臂轻轻擦过,都会引起他大动作的反应,像是立刻退後一步、下意识往旁边闪,还会发出「啧」之类不耐烦的小声音,时不时还会见他闭上眼叹气,谭子媛不禁心想,他到底是有多反感?明明自己每天都有洗澡啊……

走进校门口,李想惯性的偏离会经过操场的穿堂,走向一旁的小径,「等等!」谭子媛发现他将偏离轨道,立刻伸手拉住他。

「怎麽?」

「你可以陪我走穿堂吗?我是风纪股长,要去教官室拿点名单……」她眨眨圆滚滚的眼睛,想用撒娇来博取李想的同意。

「我没有要陪同你的义务吧。」他拨开她的手,一阵冷风瞬间朝谭子媛袭去,「本来就没有要跟你一起上下学,陪你进到学校已经很仁慈了。」

可恶,我就知道他不会这麽容易善罢甘休!谭子媛在心里默默咂舌,不过她也是有备而来,不会第一关就屈服的!

她垂下头,露出哀伤的神情,像是垂下耳的无辜小狗,令人怜悯,「我只是想和你一起上下学,可是你却说这麽过分的话……我没什麽朋友,现在连你也讨厌我,看来我果然到哪都惹人嫌,还是孤老终生好了……」

看着她眼眶渐湿,彷佛下一秒就会站在校门嚎啕大哭,害怕她做出惊人的失控行为,他叹了口气,「快走吧,我还要准备考试。」

眼看李想又走回正轨,一切都在计画中,谭子媛走在後头,看见一旁棒球队的队员们,她夸张地挥舞双手示意,曾逸哲看见她,朝着她点了一下头,接着朝两人掷出手中的球。

球顺着抛物线慢慢落下,「咚」一声落在地面上,缓慢朝李想的脚边滚去。

「啊!李想!帮忙捡球!」

「这边这边,把球丢过来!」棒球队员们高举双手,就连谭子媛也跟着起哄,「大家都在等你耶!快把球丢回去呀!」

李想捡起球,所有人的眼睛为之一亮,打手也举起球棒摆好打击姿势,全场屏气凝神盯着他,下一秒,他将球放回地面,用滚的方式使球回到球场。所有人看着球滚回球场全傻了眼,像什麽事也没发生般,李想泰若自然地转身离开。

「欸、李想!等……」谭子媛跨出一步又随即停住,她望向队员们,用唇语描写出「没关系」,附上一记灿笑,随後小跑步追上李想的步伐。

A计画虽然失败了,但依然浇不熄谭子媛的斗志。她在上课时间列了好几种方案,直至午餐时间都在想办法。

「你在写什麽啊?」宁宁拿着便当坐到谭子媛面前。

「我在想让李想打棒球的方法,嘘!小声点,不要让妈咪听见。」

「我已经听到了啦。」方瑀拿着便当站在谭子媛身後。

「吓!你什麽时候……」她倒抽一口气,惊恐瞪大双眼,愣了几秒後恢复镇定,「你不要阻止我,我不会放弃的!」

「就算我阻止你,你会听吗?」她拉开一旁椅子坐下,打开便当盒,用筷子插起一颗肉丸,豪迈塞进口中,「你又不是不知道,棒球队所有人劝了他多久、等了他多久,会因为你一个外人就回去打球吗?」

「我才不管那麽多咧,我只是希望李想可以开开心心的。」她嘟哝。

「怎麽可以不管?就像你曾经不再唱歌一样,李想也有他的难处导致他再也无法碰球。你不够了解他的过往,只凭意气用事的话难道不会造成反效果吗?」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义正严词道,「如果你硬要揭开人家结痂的伤口,就要有能力将伤口复原。」

方瑀说得没有错,她其实并不了解李想,因为李想从来没有主动开口向人倾诉。

她并不是什麽都没有想过,并不是只凭意气用事,清楚他有苦处无法回棒球队,时间和精力都必须奉献在工作上,但是为什麽,却要自己剥夺挥棒的权力呢?

明明喜欢却不能碰,那不是太痛苦了吗?

专注聆听方瑀说话的谭子媛与她四目相交,一改平时嘻皮笑脸的模样,神情变得认真,沉默几秒後再度开口,语气跟着重了几分:「李想的伤口会好的,不管是什麽伤疤,我都会让它消失的。」

谭子媛突如其来的认真将两人吓了一跳,两人不可思议互望了一眼,方瑀这才征征开口,「小媛你……喜欢上李想了?」

「当然喜欢啊!」

「不,我们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是恋爱、想要当他恋人的喜欢。」宁宁明白她的单纯,随即解释,「不然你为什麽要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呢?」

「为什麽?」谭子媛不明所以的皱起眉,随後陷入一阵沉思,她垂下眸,缓缓道:「我想我只是……感觉得出李想好像受伤了。像是受伤的野猫,对谁都是拒之千里的样子,让我很难过。他改变了我,却不能改变自己,所以我希望这次换我来帮助他,就算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她弯起眼睛,开朗地笑了,「而且在最近密集的接触他之後,我更想要这个朋友了!」

看着谭子媛开朗无害的笑容,感觉就像被阳光拂过般的温暖治癒,方瑀不禁低下头想,要让他的伤疤都消失吗……即使是李想,也有可能被这股单纯治癒吗?

李想的伤疤从来没有人敢去触碰,怕轻轻一碰就会痛,大家不提往事、不去触碰他的伤心处,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也忘了,拼了命的避开却没有正视它,李想的伤口一点也没有比较好。原以为只要这样久而久之就能淡去,但现在居然有人勇敢地打破了规则。

想着想着,她不禁轻笑,这简直像李想救了一只猫,从此猫都会叼来老鼠屍体作为礼物一样,对他来说也许麻烦,一定会嫌小媛多管闲事,可他却不知道,她那样百般尽力都是为了他好。

李想啊,你多麽幸运啊。

方瑀抬起头,一手放在桌上撑着头,朝着谭子媛扬起嘴角,「让我看看你有什麽计画,一定超烂的。」

「才没有烂咧!是李想太难搞了啦!」谭子媛不服气,将桌上的纸递给她。

在一旁的宁宁看见方瑀的转变,不禁在心里偷笑。谭子媛的坚持让原本不同意的固执方瑀都愿意接受了,从以前方瑀就很讨厌李想,现在居然会为了谭子媛去帮助李想。

谭子媛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感染力有多强大吧。

下午,谭子媛班级与李想班级一同上体育课,简直是天大的机会,谭子媛想到了一个让李想不得不打棒球的妙招。

「做完体操就去打球吧!不准坐在一旁没事做!」在体育老师一声下令後,同学们纷纷解散,李想走向一旁的器材篮,见到里头的一堆棒球和球棒,他疑惑抬起头问:「今天要打棒球?」

「因为其他器材不知道被哪班借走了,只剩棒球,就勉强一下吧!」老师边伸懒腰边安抚他。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李想往一旁瞄去,只见谭子媛立刻转过头吹口哨,一副就是作贼心虚的模样,他心想,这个人有够单纯,心思有够好懂……

「喂,他在看你耶,感觉一脸就是已经知道是你搞的鬼了。」方瑀在谭子媛耳边小声细语,觉得这个计画非常不可靠。

「他才不会知道咧!这节有上体育课的也不是只有我们两班啊!」谭子媛拜托体育股长将器材全借走,只留棒球给李想的班级,想用这个方法让李想不得不打棒球。她坚信这方法不会被本人识破,「说不定他会以为是别班借走的啊,反正我已经把多余的器材篮藏起来了,他不会看到的!安心吧!」

安心个头啊——来自方瑀与宁宁内心的小声音。

谭子媛装作要拿篮球运动,一边观察李想的举动,只见李想和老师讲了几句话,老师像是同意班点了点头,嘻哈、矮人、眼镜男三人与李想就这样各奔西东,李想就这样独自一人离开了操场。

「咦?李想要去哪?」面对李想意料之外的举动,谭子媛愣愣指着他离去的背影,错愕瞪大眼。

「会不会是回教室拿东西?还是翘课啊?」宁宁猜测,方瑀立刻反驳:「如果是这样,其他三人应该也会跟着一起翘吧!而且李想可是模范生耶,怎麽可能做出翘课这种行为。」

李想班级的两位女同学刚好经过,听见她们的对话,不禁开口参与她们的话题,「李想是去保健室喔!」

「保健室?为什麽要去保健室?」三人不约合同问。

「李想从来不上体育课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生病,老师也都同意他上课睡觉。」两位女同学互望,另外一位女同学接着说:「因为不知道他是不是生病,大家也都不太敢问,所有人都间接同意李想上课睡觉、不上体育课这些行为了。」

「嗯……看来是因为睡眠不足才去补眠的,老师们可能也都知道他家庭状况,才容许他的这些行为。」方瑀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听见她小声的自语,宁宁抬起手遮住嘴与她交头接耳,「但看来同学们都不知道李想家的状况,可能也是因为李想在课业上表现得很优异,所以对於他这些特权行为也都没办法有意见呢。」

方瑀点头,同意宁宁的分析,突然发觉不太对劲,谭子媛怎麽突然变得这麽安静?一般来说她应该会很可惜的说:「可恶,计画又失败了!」,或是马上追去找李想之类的吧?

她探出头瞄向谭子媛,发现她微微低着头,神情呆滞,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放空,宁宁发现方瑀的目光,也跟着望向谭子媛,看见她非常不寻常的模样,两人互望了一眼,一个摇头、一个耸肩,不明白她突然怎麽了。

「谢谢你们告诉我们。」回过神来,宁宁立刻向两位女同学道谢,待两位女同学微笑挥手离去,她马上弯下腰询问,「小媛,你怎麽啦?怎麽突然都不讲话?」

「妈咪、宁宁,你们觉得……体育课好玩吗?」

两人互看了一眼,虽然不明白她为什麽突然这麽问,方瑀缓缓回答:「好玩啊,最放松又可以运动的一节课。」

谭子媛抬起头望向两人,紧皱着眉头,带着一丝鼻音哭腔,看起来非常难过,「李想他……平时不是上课就是上班,连最放松的体育课都不能上,他到底还有什麽时候是开心的呢……?」

面对谭子媛突如其来的问题,两人被问得一愣。方瑀更是讶异,当女同学说李想去保健室补眠,她和宁宁的第一想法都是不重要的小事,为什麽小媛会直中红心,发觉没有人会去注意的重点呢?

她总是能一下子找到李想最让人心疼的部分,她很清楚他是多麽不快乐,所以才这麽拚了命想要带给他一点希望。作为青梅竹马的自己……如此了解他的过往的自己……竟然一点也比不上她。

谭子媛是目前唯一的希望,是所有人最期望的,拯救李想的一丝阳光。

但小媛啊……若是你知道了全部的李想……

你还有信心能够当他的太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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