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季海,是新进的老师,任课你们国文,初来乍到,请多指教了。」随着尾音落下,他把粉笔放回板沟,对着台下三十几个人温润一笑。
他的容貌变了很多,比我记忆里的少年还要高、还要瘦、还要俊挺;声音不如从前青涩乾净,嗓音低了几度,却仍然朝气而有精神。
不变的是,他的笑容还是如此好看,唇角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很想上前问问他是什麽时候回来的,想问他是否还记得我,想问他要不要把诗词选要回去看完──更想问他,九年来好不好。
可我却依然退到了师生的距离保持沉默。
也许是怕自己太过莽撞,又或许是宁愿暗自期待,也不想看见他在我提起过往时满是疑惑。
季海解释文字的语气似乎要比少年时来得流畅,不失原作的风格及情感,却又浅显易懂,有令人着迷的魅力。
但是太过温柔、也太伤人,九年前的时光和现在突然重叠在了一起,我渐渐地困在了有他的回忆里无处可逃。
他任课了很多班级的国文科,阅览了太多的名单,我甚至不晓得他的目光是否曾驻留於我的名字上。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不论他记得与否,只要能够看着他、听着他以相似的口吻再一次细细地说文解字,即使再不是只为了我,我都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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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风总是太过闷热,捎过挂着新芽绿叶的枝头,吹盛了盆栽里的小花。
不知道是什麽时候起,图书馆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学校的也好、自家附近的也好,几乎是每日的课後我都要在这里待几个小时才愿意走。
秋海棠的花语,是苦恋。
我看到书上是这麽说的。
偶然翻到一本关於花语的书,本只是抱着好奇的心粗略一翻,却在某一页被海棠花给吸引了目光。
在那本季海送给我的书里也有好几首关於海棠花的诗词。
据说海棠的花香并不浓郁,却是古今众多文人都曾着墨写下诗词赞美它,海棠花虽然不如其它花开得艳丽大方,但是淡雅的小花瓣似乎更博得诗人喜爱。
由於花语是苦恋,於是对於海棠的香味淡,也有着另一个说法──海棠舍去了花香,只为守住暗恋的秘密,不愿心事被嗅出。
「叶棠?」
专注在书上的我突然被唤名惊得肩膀一耸,抬头看去,发现是季海後,犹豫了片刻还是向他道:「……老师好。」
其实并没有什麽不对或不妥的地方,但我一直觉得叫他老师很别扭。
「我没叫错吧?」他笑,「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闻言,我先点了点头,又左右张望了一番,学校里的图书馆不大,位子果然几乎被坐满了。
他道了声谢後便在我身旁的空座位坐下,没再和我搭话,把带来的书摊开後就开始阅读。
季海的面色毫无波澜,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书页,黑框眼镜下墨色的眸子随着行行文字灵巧地左右移动。可手上的书我却无心再看,莫名感觉心头一阵鼓噪。
这还是我们九年後第一次对上话,靠得那麽近。
季海坐在离我不到半公尺的左手边,肩头就快挨到彼此,我无法从这件事情上转开注意力。
我望向窗外,试着让风吹拂脸颊以平静下心。我们两个坐的位子正对着窗,可空气似乎因为他的来到而缺少了。
「好像要下雨了。」他看了看窗外有些阴郁的天空,又看向我,问道:「你在担心这个吗?」
「诶?啊……嗯。」我有些慌乱地胡乱回答,但其实我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外天气如何。
我不禁想到好久以前,他注意到了我注视他的目光,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看书,虽然哪次他都没有猜对我的想法,但这点事仍旧足够令我暗自高兴一阵子。
「不过我也没有带伞……,真的下雨了就在这里待一阵子等雨停吧。」他扶了扶有些滑下的眼镜,眼角余光似是瞥到我放在一旁的书,有些讶然地道:「你也看这个啊。」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本他送给我的诗词选。
怦然的心跳一时间慢了一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其实早就该知道的,都是九年前的事了,他还这麽善於与人来往,身旁来来去去的人肯定多得数不清了,一个待在他身旁一年的叶棠,又哪得占据他心里的一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