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清楚人跟人吵架之後究竟是要怎麽和好,因为我平常不太跟人吵架。
但我相信,再怎麽样也不至於像我跟艾理善这样──糊里糊涂地,就和好了。
至於主因,铁定是因为我心肠太软的关系。
但无论理由到底是什麽,总之艾理善不再跟我罗嗦咳嗽的问题,我认为他其实还是很不满的,只是现在不是用嘴巴讲,改成付诸行动,证据就是他开始很频繁地往我这里跑,而且来之前一定会通知我。
比方说今天。
我才刚打开手机看到LINE写着『我要去找你喔』,门铃就响了,艾理善跟平常一样,在印着「PEANUTBEAR」的白T恤外头罩着一件黑色的夹克,一边肩膀斜挂着我已经看得很习惯的黑色软背包,另一手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爱地球,不要拿塑胶袋。」
「我有重复使用。」
他一屁股在我的矮桌边坐下,脱掉夹克之後先打开塑胶袋,拿出四瓶台啤,把其中一瓶推到我面前。我还要赶忙把笔电移开,液体类不可接近电脑。
「艾理善,你空腹喝酒吗?」
「啊?」他一面拉开瓶盖一面用理所当然的表情看我:「晚饭你不是有准备吗?」
这人!
竟然好意思笑!
可是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那个勉强可以称做厨房的长桌上头的电磁炉还开着,在温东西。艾理善甚至不等我去拿,已经自己踱过去打开锅盖。
「哇,笋子跟猪肉的菜饭耶,小陵你好贤慧喔!」
我这次没有压抑打他头的冲动,反正他也没怎麽在意,从我的架上拿了碗筷就自己舀来吃。
我把矮桌收拾乾净,只留下食物跟艾理善买的台啤,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两个人一道吃晚饭。
「我说真的,小陵,你超贤慧。可以嫁人了。」
「你还想被打喔。」
「我实话实说而已,像我们班的女生,没一个会做饭的,大家都外食。」
「意思是你喜欢家庭型的女生?」
「什麽叫家庭型的女生?」
我差点没为他这个反问摔下椅子──虽然我们坐的是和式椅,怎样都摔不下去──而且,这位仁兄是问认真的,证据就是他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方脸上写的全是问号。
我只好解释给他听。
「就是会煮饭、做家事、比较不爱玩,文静而且顾家的那一型。」
「是喔……」
他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左手在右手臂上搔抓,将自己的臂膀抓得到处都是红痕。我觉得这是他下意识的小动作,每隔几分钟都会出现一次,有时候是搔抓脖子,有时候是下巴,或者肩膀,但最多的还是上臂,严重的还会结痂。他没那麽怕冷,冬天有时候在外套底下穿的也不是长袖,手臂上红一块黑一块的,看得很清楚。
「喂,艾理善。」
「啥?」
「你冬天皮肤会乾痒吗?」
他搔搔头,看了自己一眼。
「还好耶,怎麽说?」
我止住他搔抓自己右手肘的动作:「你看,这里跟这里,都留下疤了,怎麽回事?」
「呃?」他看着我指的地方,那表情好像他今天才发现自己手臂上有留下痕迹一样:「我也不知道,觉得痒就抓了。」
「不要随便乱抓,你去抓它也不会好。」
「喔……」
听起来根本像是敷衍。
我本来还想说什麽,在最後一刻住了嘴,他很显然地松了一口气,继续扒饭,我那一小锅菜饭,光他一个人就吃掉了七成。
「吃这麽多,下次你要付我饭钱。」
「我陪你去采买好了。」
「也行,你出钱。自己吃的自己付。」
「可以啊,反正比外食省。」
我们在交谈当中洗了碗收拾乾净,再把笔电移回原位,但艾理善却拖过他的软背包站起来。由於前几次他的基本流程都是先吃饭然後从背包里拿出笔电来写报告,我有点意外。
「你要回去了?」
「不是,我约了人讨论报告,去总图。」
「晚上八点?」
「总图开到十点,没差啦。」
他拿走两瓶已经喝完的台啤,脸上有一点发红,脚步跟声音却一切如常。我有时候真的想跟他抱怨,买四瓶台啤,两瓶留给我,另外两瓶自己喝掉,看起来是很公平啦,但总得想想酒量的差别吧,他两瓶喝完了都还健步如飞,我开了一瓶到现在只喝了一口。
话在嘴巴里,没机会讲出来,在我开口之前,他已经先留下一句「拜啦,小陵」跟一个随兴的挥手,就消失在我的门外。我只能看着关上的门板,再呷了一口台啤,那个味道比我已经知道的味道还要苦。
下次我再见到艾理善的时候,是在总图外面,我看到一个女孩子挽着他的手臂,他很体贴地替那个女孩拿包包。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可爱,穿着米黄色的羊毛衣跟单宁短裙,搭黑丝袜与及膝的长靴,及肩的头发染成暗红色,身高不算高,头靠在艾理善的肩膀上刚刚好。
当时,郭卫跟我在一块,他还很亲切地跟我说,他认识那个成为艾理善最新一任女朋友的女孩子。
政治系二年级,艾理善的同班同学,叫马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