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丟書包的男孩 — 范逸臣的青春主義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在明伦高中那时候没有和课本稳定交往中,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

如果离开教室座位,离开教科书上的电阻安培,离开数学老师擅长的二元一次联立方程式......

那高中还剩下什麽?

是啊,常常告诉我们考上好大学就轻松了的那些老师们帮众生解答一下,我们还剩下什麽?

大学联考像一位体重两百多公斤的相扑选手,压迫着拥有无限创造力的我们,时常不给我们换气的机会。

而我们,不听大人劝告的我们,当然不希望人生只有一次的青春,咳出来的都是黑板槽沟里的粉笔灰,而且还是黄色。

於是我把人生摄影机的画面倒转,回到芦洲长安街的鲜芋仙连锁冰店旁,那四个睥睨世界的狂妄少年脸上。

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天高地厚,拥有的就是射也射不完的青春活力......

「真的要......这样做吗?」摇摇晃晃的我,不安地站在计程车车顶上。

「你是後悔了还是没种了?国中的时候不是什麽都敢做吗?」喜感帅哥李宗錡,也站上了计程车的引擎盖。

「别吵了,阿錡、柿子,你们Check好了没?」我们的拜把兄弟,忠佑拿着电吉他踏上後车厢。

就读华夏技术学院的忠佑也顺着潮流玩起了乐团。

好莱坞影片盛行的年代,国片还没完全从市场复活,而《海角七号》却卖座得跌破影评们的眼镜。

「听着,等等一定要唱得比范逸臣还要有Power啊!」忠佑甩着一头银发月光。

「为什麽我的贝斯断了两根?」宗錡弹着仅存的琴弦叹气。

「看到我胸前的Icon没?马拉桑耶!我是王者!我是主秀!」忠佑咆哮着,把刚刚吃的仙草冰都喷了出来。

「好吧......」宗錡两手一摊,示意他想回家打手枪了。

「那个......这个,你们都有乐器,那我的咧?」我搔搔头,腼腆地微笑。

「喔,你也要啊?别说大哥我亏待你们。」忠佑踏踩着车窗叫道:「渊仔,给柿子一个乐器。」

我错了,我提出了错误的要求。

因为我看见脚底下的天窗,伸出了一只拿着响板的手。

「干。」我向笑得很白痴的渊仔比了根感谢的中指。

原来我比茂伯还不如。

双十国庆,在满天烟火的夜空下,我们准备庆祝这一场青春。

「车子要开上街罗!」渊仔的二叔迫不及待想踩油门。

「贝斯阿錡、吉他手阿king、主唱柿子!RUNNINGCOOL乐团即将爆弹!」忠佑用力嘶吼着,喉结凸起。

「先说好,我唱一首歌要八千,友情价五折,四千整啦!」我的脸很臭,悻悻然看着手中的响板。

「你手上的响板是中国黑心厂商用黑猪肉加工而成,买不到了耶!」渊仔在副驾驶座抬起头说。

忠佑调了一下电吉他的音调,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帮朋友完成梦想,还谈什麽酬劳?」

「去你的理所当然!」我用响板夹爆忠佑的痘痘。

芦洲今晚别想安宁了。

一辆载着摇滚能量的计程车,即将轰动台湾摇滚界和交通罚单界的历史!

渊仔将携带型大音箱抱在腿上,然後将范逸臣的《无乐不作》放了下去。

计程车的速度也如同子弹冲出一番,歌颂着我们的疯狂。

这画面真的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爆炸性和史无前例的疯狂,三个人就这麽站在计程车上随着节奏摇晃。

忠佑熟练地狂爆着吉他,阿錡装模作样地上下摆动,假装手上的贝斯还可以弹。

我则若无其事地敲着响板,面有菜色。

果不其然,这疯狂的举动马上就吸引到路人们的目光。

有的人不屑一视,有的拍手欢呼,还有人竟然在烧国旗。

「柿子,准备好要唱了,老毛病别犯啊!」忠佑好心提醒,双手往下滑弦。

「OK!Itisshowtime!」我卖力大叫,心情异常兴奋。

「柿子,麦拿去。」渊仔手伸出天窗,递来了有线麦克风。

我接过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一路向北的我们,即将宣传老范的新歌。

「享受尽夏天的热,穿越条幸福的河......」

沿路唱着同一首歌唱了十几分钟,很多车友耳濡目染了我们的快乐。

於是骑车的骑车、开车的开车,都跟在我们计程车屁股後一起狂欢。

毕竟今天是国家生日,节庆有节庆的过法。

久了,跟随的车龙便一齐大声歌唱,好不热闹的交通。

咻咻咻!好几万支冲天炮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一支支划破天际。

这一个当下,十七岁的我们,只知道爽字怎写。

好爽,在国庆日这天,大剌剌站在计程车顶端的危险示范,和不认识的路人们一同在马路上狂飙合唱,做梦也没能想到自己可以这麽屌吧!

「不要浪费爱你的快乐,当梦的天行者!」我努力飙上尾音,麦克风就这麽往前一丢。

我雄浑有力的歌声,率领在场几百颗心扶摇直上。

车尾灯後,不知有近百辆交通工具紧追在後......

「安可!安可!安可!」我们才刚成立,就有的歌迷殷切期盼。

「各位妹妹,我爱你们!」宗錡忍不住,将快报废的贝斯直接砸向自己的额头。

沉闷的一记金属碎裂声响,宗錡那汗水直流的额头上激起了无数的热血火花,解落的贝斯残片让所有人再次热情鼓掌,还有个辣妹当场扯开上衣,对我们的青春挥舞致意。

「这是我这辈子最疯狂的一夜了!」我把响板抛向前方,给了那位辣妹一个飞吻。

「谢谢你,兄弟。」忠佑满意的微笑,对着自己的吉他亲上一吻。

凌晨一点多,我们在芦洲河堤旁有所结束。

计程车的汽缸渐渐冷却,彷佛在用高兴的口吻跟我们说终於可以休息了。

渊仔的二叔是这次行动的最大功臣,因为如果有罚单,他还得帮我们缴。

我连续用低沉又没特色的声音飙了十次同样的歌曲,喉咙不想罢工也难。

这时候才明白有资格站在小巨蛋的那些明星歌手肺活量是如此充沛,比如小猪罗志祥这种唱跳歌手的肺活量应该更是无人可敌。

我灌着六百毫升的悦氏矿泉水,想着刚才的情景,想着想着,一双厚实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不用回头看,一定是我的兄弟,柯忠佑。

「没想到我们还挺受欢迎的,兄弟,今天真的是我潮爽的一天。」忠佑满意地一屁股坐在陡斜的堤防坡上。

我跟着坐下,把还没咕噜到食道的矿泉水吐到前面的花圃:「好像还有几只国三重的妹煞到我耶!」

「干你吃屎。」忠佑打了我一拳,然後我俩又各自大笑了起来。

从国中的时候,忠佑和我就是会谈论彼此梦想的小屁孩,同时也是热血十足的大男孩。

记得有一次,国中的下课时间,男生们如果没有人带篮球的话,就是一群人在教室围着一桌在那边下军棋,这情景可比拟公园里对弈的老阿公和观棋多语的非君子。

忠佑和我那时候军棋下得很烂,所以两个男人就惺惺相惜地窝在放扫具的後阳台,听着一成不变的落雨声。

记得那天的雨,是滂沱大雨的等级。

「有搞头吗?」忠佑趴在栏杆上,望着正在捉蚊子的我:「在发呆下去,我们的人生就太空白了。」

「雨下很大......」我一手往左上方一抓,却让蚊子从指缝间溜走:「下雨是要搞什麽啊白痴?」

「我们好像很久没运动了,不如去跑操场吧!」忠佑抖擞着精神,蚊子停在他有痘痘的右脸上:「走吧!」

然後我们两个就没有任何目的,气也不吭一声就往操场跑去。

大雨一直下,学长学姊学弟学妹都看着两个淋着雨的白痴那自以为帅气的背影。

踏出了第一步,接下来是第二大步、第三大步......

很多事情不必多问,只要去做,做就对了,就算它很白痴。

「干头发都湿了啦!」我一度想要回教室,但是忠佑坚持跑完四百公尺。

「你很没用耶,难怪把不到妹!」忠佑跑得很豪迈,他上半身运动服都湿透了。

我们就这样一边被雨水子弹射着皮肤,浏海全湿集结成束,一边凭着热血把全程跑完。

是啊,多亏那时候有跑完,不然如何养成今日的热血性格?

「你又在想事情。」忠佑拍醒陶醉在回忆中的我,转头叫了渊仔过来:「邱屁帮我拿仙女棒过来!」

渊仔也是我国中的时候一起做很多惊天动地大事的兄弟,他人不坏,只是叛逆了点。

他从计程车上拿了包仙女棒丢给忠佑,讪笑着我:「干阿蔡你刚刚唱到破音,超好笑的!」

「谢你喔!我刚响板应该丢你的!」我诚恳地起身抡了渊仔一拳。

「这加长型的喔?」忠佑拿了四根细长的仙女棒出来,也起身向渊仔讨了打火机。

「不可以加长吗?」渊仔有抽菸,所以要点蜡烛或是烧主任的车都需要他的打火机。

渊仔从口袋捞了老半天,却没有捞出个所以然。

「干,在我这。」宗錡走了过来,一身菸味的他手掌心躺了印有美女图案的打火机:「我刚去哈草啊白痴。」

「你才白痴。」忠佑接过打火机,开始点燃着仙女棒头。

我们一人拿着一支点燃着的仙女棒,然後找了个空旷的地方,那地方要灯火通明,才能保证没鬼。

仰天一拜,还是小屁孩的我们嘴中念念有词:「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愿能同年同月同......」

「靠北讲错了啦!」忠佑率先发现说法有误:「跟着我来念,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同个父母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同个地方死!」

「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同个父母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同个地方死!」我们四个人同时大喊,拿着仙女棒再拜一次天地。

「等等,如果同时死在女生厕所,那怎麽办啊?」我突发奇想,我常常这样。

「靠北喔,怎麽会死在女生厕所哈哈......」宗錡哈哈一笑,反手又是一支七星牌的中淡菸。

「我是大哥,我会帮你们解释清楚再死!」忠佑挺身而出,拍拍胸膛。

「一群智障。」渊仔持续他最擅长的讪笑。

我的仙女棒率先安息,於是我又拿了一根仙女棒点燃,劈哩啪啦地亮了起来。

然後把它放到嘴巴。

「智障。」渊仔的口头禅,无奈地笑笑。

「靠北喔,你真的很白烂耶!」宗錡口中的七星和我嘴巴的仙女棒相比,显然他逊色许多。

忠佑不以为意地轻笑,也跟着我点了一根放到嘴巴。

看见五颜六色像综合果汁的火花滴落在他身上,还是倒头大笑了我。

渊仔和宗錡在堤防下的篮球场挑篮,宗錡切入的动作依旧俐落。

我和忠佑躺在堤防的斜坡继续没完的话题,视线当然是看不见云的黑夜天空。

「阿king,你最近的目标是什麽?」我把熄灭的仙女棒往後一丢。

「应该是专三的学姐吧......」忠佑看着快烧到尽头的棒子,然後将它吐向前方。

「我又不是说女人。」我伸伸舌头,发现有怪怪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不过最近有个女的常常和我一起玩耶!」「我啊......可能是赶快当上乐团的主唱吧,不然就是好好玩乐团!」忠佑闭上眼睛,想像自己在livehouse和一群女粉丝共度良宵。

「不管怎样,要一直干下去。」我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玩乐团是一件很屌的事。

忠佑撑地起身,逆着月光的银色头发更显得立体自然:「老弟也有新使命吧?」

新使命?是没错,十月多再过不久,明伦高中的传统文化,校园歌唱大赛就要来了!

「我想要扩展自己的舞台!」我认真说着说着:「我要参加歌唱比赛!」

「哈哈哈哈!」忠佑冷冷的笑了四个哈:「那你要注意自己会抢拍,你音感超差的......」

「那我该唱什麽?」我心中中箭,但还是努力挤了个微笑。

「随便你啊,唱大悲咒,很适合你。」忠佑打了个又臭又长的哈欠。

「早就选好了,我本来要唱林宥嘉的《残酷月光》,但有人选了,所以我决定......」我故意不说,要忠佑猜谜。「不会是《橘子汽水》吧......」忠佑开始劝起我来:「有些地方是合唱耶,一气呵成你行吗?」

正因为我的座右铭的关系,我无梦不作。

「反正人生嘛,什麽都要尝试啊!」我准备说出我引以为傲的座右铭:「有些事情就算努力......」

没错。有些事情就算努力,也不一定会达成期许。

但是不努力,这热血的青春,又有什麽意义呢?

那时我高二。

已经不流行穿垮裤的二年级,热衷於小说创作的我,段考成绩常常安然地进入後标。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写小说很有趣,尤其是把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的点点滴滴写成故事,会让我觉得非常开心。因为我知道,几年後回头看看年轻的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内容,会庆幸自己有把当时的感动记录下来。

一群朋友里面,就是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记录者,记录着好朋友们每次的爆笑对话,还有一起出去玩的美丽镜头。

把那些镜头用文字来写实呈现,是我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

所以我写小说,写我的好朋友。

只是写着写着,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这种寂寞每个青春期的男女都可能有过,有的不以为意,有的以此为烦恼,变成传说中的少年维特。

这种寂寞是因为......我好想谈恋爱喔!

从国中到高中,一次真正的恋爱都没有谈过。

牵手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温暖,接吻的时候周遭的空气会不会变甜,我完全没有这类经验去回答这些问题。

那时候的我,看到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告别单身,我就再也不帮我们写小说了。

直到我在淡水的街头表演上,遇到了很有个性的他们,很爆炸性的一团。

在这个团里,有位很特别的女鼓手,都是因为她......

我的小说,开始有了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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