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在莫影那待不到一个月,我却彷佛走过了无数年,才出了那扇房门。
那天莫影没有多说,但隔天床边的手杖及整叠的钞票却让我明了了他的意思。
手杖,远比轮椅方便许多,再加上我又不是完全不能行走,只是双腿容易使不上力罢了。
我留下钱,拿着手杖缓慢走出那栋房子,独自站在路口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要秋天了呢……
摸了摸口袋里琐碎的钞票及零钱,我举步走出豪宅区。
还是走远点找公车站牌吧!
当年浩爷爷离开後,我独自来到这个都市就学,虽然浩爷爷留下了为数不少的遗产,但非必要我不喜欢去动用他们。
这样一边打工一边就学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却是一种另类的满足。
忙到了极点,我便不会有闲暇时光感到寂寞。
只是,就算是那段平淡的日子,与我而言,却也仿若隔了几世纪般的遥远。
上车投了钱币後,我抱着手杖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看着窗外陌生的景物飞逝。
其实说白了,我如果现在回去找沈帘,莫影也不能拿我如何,我很意外他竟然会答应如此荒谬的提议。
但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我们都陷进了泥沼,伸手却得不到救济的空虚感逼得我们越陷越深。从前,我以为只有自己独自沉沦在绝望中,但如今我才发现,莫影亦是如此。
这种想法来得很奇怪,照理来说,莫影怎麽看都是那个在岸边冷眼嘲讽的家伙,但自从做了那个梦後,这种感觉越发笃定起来,甚至隐隐约约觉得,他陷得比我还深,深的连伸手的意愿都消失了,只能无助的放任自己继续沦陷。
我们都需要一个出口,不论多麽荒谬。
深吸了口气,我握紧了搁置与膝上的拳头。
或许,我知道该去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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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车站下来後,我紧接着转了几班公车,终於在傍晚时到达了目的地。
站在公车站牌下,我环顾了下四周朴实中隐隐带着农村风格的景致。
深吸了口气,那隐瞒於记忆深处的清新空气熟悉地滑过体内。
彷佛,能清洗掉什麽似的。
走过笔直的田间小路,傍晚微凉秋风抚过耳际,我侧头向田内好奇看着我的老农夫礼貌微笑,意外地引来对方爽朗的问候。
「啊呀这位小姐,是来这找人的吗?」老农夫伸手拭去额上汗珠,噙着亲切笑意向我走来。
闻言我愣了下,再看看除了手杖外空无一物的双手,随即苦笑。
这年头,连行李都没有的旅客怕是没有了吧,更何况我连背包都没有。
像是看出我的难处,老农夫随即又道:「要不要来我这喝杯我家老婆子煮的茶?我家就在那。」他伸手指向田另一边的小屋,也不等我回应,便起步迈进,我只好缓慢的拄着手杖跟进。
「今天正好我儿子跟女儿都会回来,真不是我在说,我家丫头在外头可是很厉害的,当那什麽……服什麽的,啊反正就是画衣服的。」老农夫便走,便用夹杂着方言的国语和我对谈起来,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我微笑听着,有些享受与幼时相同的温暖亲切,那不同於都市里的爽朗直接。
「是服装设计。」我用方言替他接续道。
「啊啊对就是那个。」老农夫呵呵笑着,继续跟我阐述他家的丫头怎样怎样,直到他连他家儿子小时候干过的蠢事都说出来後,我们终於到了那栋有些年纪的房子。
「老婆子我回来了。」老农夫向屋内大声喊道,便随意地在门口前的藤椅上坐下。
「来了,你今天怎麽这麽晚?」老婆婆捧着茶杯出来,同样用着方言问道。
「啊我遇到这位小姐啊,你赶快弄杯茶给人家。」
「我不渴,没关系的。」我赶紧道。
「啊没关系啦,你不用客气,坐啊,别站在那。」老农夫趁老婆婆进去倒茶的空档拉我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
「茶来罗。」不久,老婆婆拿着茶杯和刚切好的一盘水果走出来。
「麻烦了。」我赶紧从椅子上起来,接过茶杯。
「啊你坐着就好,我还切了水果,小姐你吃吃看,这可是我们家老头子种的喔。」老婆婆跟老农夫很有默契的又将我拉回藤椅坐下,老婆婆还将那盘水果塞进我怀里。
我只好笑着接受他们的好意,低头吃起水果。
「好甜。」我挑眉惊呼,不似於都市内放过冰箱里的水果,农村基本都是趁新鲜直接冰镇了吃,因为现在快迈入秋天,所以水果没有弄得很冰,却依旧香甜。
「我就说吧,很甜厚。」老农夫骄傲的挺胸,惹得老婆婆轻笑。
我跟着笑了笑,忽地有垂下眼帘,「那个……阿伯我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什麽事?你直接问没关系。」老农夫和蔼地看向我,然後又道:「对了,小姐怎麽称呼?我李福,你喊我福伯就行了。」
「福伯伯?」我眼神一亮,「李墨哥家的福伯?」
「你认识我儿子?」福伯惊讶道。
「我是小存啊,浩爷爷家的秦若存。」我弯起嘴角,还真是刚好呢。
好吧我绝对不会说自己其实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不确定罢了,不然也不会跟着他来他们家。
福伯从以前便是农夫没错,但李墨哥却是浩爷爷那时医院里的见习生,当时的我常跑医院,所以也跟医院里的大众混的很开。
回忆起当时,我勾起笑容,放松地笑看福伯一脸惊讶的模样。
「真的是小存……」福伯仔细地瞧了瞧我,喃喃道:「都长那麽大了……你浩爷爷要是还在,一定会很欣慰吧……」
「这几年,你在外过得怎麽样?怎麽……都不回来呢……小墨出去这几年,我一直要他注意,看能不能在城市找到你。你一走,我们都没了你的消息,小存,大家都很担心你。」福伯有些激动的拉住我,福婶也是面露感伤。
「……出了些事,忙着忙着一直无法回来,浩爷爷那里……是我不孝了,一直没能去看他,大家呢?都还好吗?」压下心头涌起的哀伤,我强扯着笑容转移话题。
莫影的事,还有这几年在外头的事,还是别让大家知道了好。
福伯有些苦笑着垂下头,叹气,「不就是那样,年轻的各自离开,咱们老一辈的能撑就撑,有些不行的就先走了一步。」
福伯接着沉默了半晌,还是福婶接口责备道:「小存好不容易回来,你和她说这做什麽?小存,你浩爷爷那这几年大家都有帮忙打理着,你还是快去吧,这麽多年了,回来,就别再让他等了。」
我打起精神,对福婶点点头,「嗯。」
福婶和蔼的道,「别太晚回来,这几天你就待在我们这,晚点小墨和小琴都会回来,你刚好见见他们。」
我忍下鼻间酸楚,再点了点头,「好。」
我怎麽舍得,这麽多年不回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