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太阳方升,扬州城刚从前夜的静谧中苏醒,百姓活络市街,纷纷开始一日作息。
范九娘先让车夫在客栈後院停下,把姑娘们安置好以後,这才回到家中厢房梳妆打扮,准备以客栈老板娘的身分待客。
梳洗完毕,才刚进客栈,便遇着了前来带姑娘走的顾老板,这顾老板年过四十,脸上一团和气,是扬州城中最富盛名的青楼--百花阁的老鸨。说起这百花阁,范九娘是挺乐意和他们做生意的,虽说是青楼,但重卖艺不卖身,平日最多陪酒卖笑,就算要卖身,也得妓儿自己愿意才行。
百花阁待烟花女子好,选妓条件自然也严,能被顾老板看上的姑娘可说是少之又少,万中选一的,今个儿要从范九娘这里出去的,是个名叫诗诗的才女,她擅长写书法,写得一手好字之外,亦工於诗词,范九娘曾托人拿她的诗去给名人雅士品评,得来的全是赞叹之词。
「九娘。」诗诗朝她欠了欠身,「小女子这些年来多受您照顾了。」
「别这麽说,我也没做什麽事儿。」范九娘如此回话。
「哎呀!九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顾老板眯着眼笑,「全扬州城谁不知道你范九娘的名号?你教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是聪明机灵、温柔体贴的绝色佳人?」
顾老板比了比诗诗,继续说道:「要不是你当年慧眼识英雄,教诗诗识字读书,又逼着她练字,她今个儿哪能有『才女』之称?」
「是呀!九娘,你有恩於我,诗诗感激不尽。」诗诗温婉地笑着,眼角噙泪,「你教我的事情,诗诗一件都不会忘的。」
范九娘轻叹一声,对着顾老板道:「诗诗今个儿要走了,我有些话要对她说,跟老板你借一下诗诗,可好?」
「行、行!」顾老板笑着允诺。
范九娘拉着诗诗到一旁,拆下头上的纯金步摇,放进诗诗手中,诗诗睁大了眼看她。
「九娘,这……」
「收着吧。你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孤家寡人的,受欺负了怎麽办?」范九娘的嗓音依旧冷冷的,出口的叮嘱却句句透着热度,「出了这个门,我便不好插手你的事情,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知道了……」诗诗话中哽咽。
「要是在青楼里遇上了能托付的人,就替自己赎身,好好过日子。」范九娘顺了顺诗诗的头发,「万一真出了什麽事,来九娘这儿,我替你想法子。」
诗诗重重地点了点头,哭着抱住了范九娘,范九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安慰:「好了,别哭了,时候不早,莫让顾老板等。」
又抱了一会儿,诗诗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泪眼汪汪地随着顾老板离了客栈,范九娘站在客栈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後才收回了视线,转身走进客栈里。
客栈里头还没有客人上门,她夫君占了个空位,正在点算顾老板方才给的银子,范九娘在他对面坐下。
「范轸,我有件事要问问你。」
「什麽事?娘子。」
范轸抬眼望了自家娘子一眼,他唤她「娘子」,她唤他「范轸」,连名带姓的叫他的名字,从不老老实实的唤他一声「夫君」,范轸记得以前他央求她喊过,那时她冷冷瞪着他,不肯出声,後来他就不坚持了。
反正不管她以什麽方式叫他,她永远是他的妻子。
「关於那个叫飞雪的姑娘……」
「飞雪?」范轸回忆着,「你是说那对姊妹中的姊姊?那两个姑娘长得都挺漂亮的。」
「如今只剩下一个了,妹妹方才死在船上了。」范九娘平淡地叙述,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让船夫把屍体丢进湖里了。」
「是吗?唉……可惜了那女孩……」范轸叹了口气,「她们俩姊妹是我从一处破妓院里买来的,那儿的老鸨待姑娘们不好,嫌飞雪不老实,又嫌流云老生病,觉得养着这两个姑娘无利可图,这才把她们转卖给我。」
听闻此番言论,范九娘这才明白方才飞雪何以会说出「不会再受人摆布」的句子。
「飞雪不老实?何来有此一说?」
「听说,是那老鸨要卖飞雪的初夜,飞雪不依,大闹了一场,差点咬断那客人的命根子。」
「哦?」范九娘挑了挑眉,「看来那丫头性子也挺野的。」
「是啊!我听那儿的老鸨说,那客人财大气粗的,得罪不得,他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将他安抚好。」范轸耸了耸肩,「也因为这事儿,老鸨也不敢再留下飞雪姊妹俩。」
「不过话又说回来……」范轸微微压低了声音,「娘子啊,这飞雪美则美矣,但个性那麽野,你能管得动她吗?」
「笑话。」她答得不冷不热,「在我范九娘手下,有哪个姑娘敢不听话?」
「说得也是。」见范九娘如此自信的模样,范轸宽心不少,笑着附和。
「只不过,飞雪的年纪稍长,她要学的东西我还要再另外安排。」范九娘沉眸思索道,「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话落,范九娘未再言语,关於飞雪的话题便先於此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