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月的第一周,席彾就接到了国中同学会的通知。让她意外的是,发起人竟是男生。她还以为只有那群女生才会想办这种聚会。
虽然如果是那群女生之一办的,应该也不会邀请她。
其实席彾跟当时班上的男生都挺好,他们都是把生活重心放在学习上面的好孩子,对其他的事一概不上心。是以,席彾的事件他们也只是听听,不影响与她的交情。
席彾大剌剌的性子在男生圈中很吃香,就是大家的好哥们。後来她变得少话,又正逢大考前,班上男生都准备考试去了才较少关心她。不管没关系,她有於平。
席彾犹豫着要不要赴约,好久没看到那群臭男生了,理应去会会。但不知道与她有疙瘩的那些女生会不会去……
她没急着拒绝,先跑去问於平的意见。
「三年了,再大的事如今也都是过往云烟了。」
放假整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於平一看到席彾的讯息乾脆就来找她。他们相约到商圈去逛逛,此刻正站在一间饰品店摆满吊饰的架子前边聊着。
「真的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记那麽久吗?」
「把痛苦的事记那麽久的人,多半有病。」
席彾听完不满了,「带给别人痛苦的人,怎麽能忘?」
就像她自己心里始终藏着对所有人的愧疚,苟延残喘着。不张扬快乐,就是种赎罪。
「那你是因为被伤害而忘不了,还是因为你伤害了谁?」於平淡淡地吐出这句话,看似无心之语。
像被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时间冻结在这一秒,连空气都转为寒冰般刺骨,迅速渗入席彾的五脏六腑,她不禁颤抖了起来。
於平他其实什麽都知道吧。或许他一直都在等着有天她会亲口向他承认那些事。而只要她一天不说,於平也就不道破。
倒是没注意到她过大的反应,只是没听到回应,於平才偏头,「星星糖?」
席彾打颤的唇齿支支吾吾一阵後才拼凑出一句话:「我、我只是害怕啊!不管过了多久,我根本就忘不了她们那时候的表情,明明我们那麽好,为什麽……」
於平扶上她的肩头,「好了,别说了。」稳住了她差点溢出的情绪,他才无可奈何地说:「但你总不能一辈子逃避。试着面对吧,我会陪你,好吗?」
席彾还想说什麽,於平又用诚恳坚定的眼神对上她,「不然至少也表现得你毫不在意,你一样过得很好给她们看。我想她们应该多少也知道你在社团圈的名气吧。」
於平都那麽说了,席彾再退缩就真的太懦弱了,连她都会看不起自己,於是她轻轻点了头。
见她恢复神色,於平才安心地微微牵起嘴角,顺手拿了她刚才举棋不定的两个吊饰去结帐,并把其中之一递给她,「提前给你吧,也许今年你生日见不到面。」
席彾接过那团白色毛球做成的造型小狐狸吊饰,心还未完全平复,「……谢谢。」
今天的於平莫名地……令人害怕。也或许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吧。
她在於平面前的小伎俩根本无所遁形,但他却始终不戳破,一直守着她的自尊心。
谎言像气球,越吹越大,表面也就越薄,任谁轻轻一针就能扎破。无论如何,破了就再回不去了。
她……冒不起这个险。
艳阳高照,拥挤的人潮搅动着闷热的气息,穿着雪纺纱上衣的席彾後颈流下涔涔汗珠,她问:「苹果,我们去吃冰吧?」
早在她一手拉着衣领搧风,一手忙着翻找包里的面纸之时,於平已经到隔壁买了两杯冷饮回来了。
刚从冷冻库捞起的冰块装满了大半杯,在杯外沁出水滴,於平拿其中一杯贴上了席彾的脸,冷得她大叫一声。
「给你,虽然饮料只有一半。」
硬是把饮料推到席彾手上,於平才若无其事的喝起手上拿的另一杯。
如果於平不要多此一举逗她的话,席彾会觉得他简直贴心得可爱。
这人能不能别那麽傲娇?
席彾才刚腹诽完,於平又说:「既然饮料也有了,那就别吃冰了吧。」
「这两个东西有什麽冲突吗?」
「冰的饮料是极限了。」於平指了指席彾还没拉上拉链的包包。
她低头查看才发现叠了好几片的「草莓面包」正强势宣告着她这几日亲戚又来了……
呵、呵呵,於平真是好眼力!
但席彾不死心,誓死扞卫自己吃冰的权力:「女生出门总是会带几片的嘛!」
「甭谈。」於平敲了下她的脑门,「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反正你会阻止我嘛,那就让我在你面前任性吧。
席彾心想。
「啊,差点忘了要买出去玩的东西呢。」席彾拿出手机查看时间时瞄到了备忘录记载的事项才想到。
「出去玩?」於平记得最近聊天并没有听席彾说起。
「就是我跟孙彦铭的赌约啊。」她漫不经心答道。
「看来你们发展的不错嘛。」
「是还不错啦……欸?」席彾把目光从手机转移到於平脸上,只见他说这话时,虽语气带有嘲讽却面无波澜。
这个反应席彾有两种解读。
一是他很在乎,才让人感觉语带酸意。
二是他压根儿就不在乎,才会打趣她。
於平不给她细细推敲的机会,唇里又吐出一句:「之前还那麽纠结,终於啊。」
「不是!我还没有答应!」席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急着反驳,但於平这麽说却莫名让她感到心慌。
「还没有?那就是快了。」於平挑着席彾的语病,「星星糖也长大啦,学长会感到欣慰的。」
「干麻又提他啦!」
席彾没捕捉到於平话里的藏着的细节,话锋被後面提到的学长拉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为他单身一辈子呢。自国中那时分手,身边出现那麽多男人不挑,我都替你急了。」於平耸肩。
「喂,说的好像我很缺一样!真的替我急,你怎麽不收我?」
这家伙能不能别三句不离推销她啊?明明一直在她身边的只有他,後来才有孙彦铭的出现,如果硬要算上陆勍的话,也才三个,哪里来很多男人啦?
「得了吧!你赶紧嫁了,就不会再烦我了。」
这句话他说过N次了,席彾的白眼也翻了N次,「别傻了,就算我结婚,我还是会缠着你请我吃饭的!」
「你老公不生气的话,我是无所谓。」这次於平倒是慷慨。
「如果会生你的气,一开始就不会跟我交往啦。」话脱口的快,席彾也不觉有异。
但於平微微蹙起了眉,「你老公真可怜。」
「遭殃的又不是你!」
什麽叫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席彾这就是了。冲动是魔鬼,她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不晓得怎麽搞的,於平今天总是轻易挑起她的情绪,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但其实席彾一说完就後悔了。
於平还一脸煞有道理地点头,「说的也是,我也觉得我没那麽倒楣必须养你一辈子。」
「喂,你国中的时候还说要是我嫁不出去,你就勉为其难娶我耶!」说罢,席彾噘嘴,「我才是勉为其难的那个吧?」
「既然我们都那麽勉强,那就算了啊。」
……还是别气死自己了,闭嘴吧。
这麽一斗嘴完,席彾的心情都破坏光了。反正下个月才要出去,东西就不急着今天买了。又逛了几圈,买了几样小吃填肚子,也是时候该回家吃晚餐。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於平。」自从替於平取了苹果这个绰号,席彾已经很久没叫他全名了。现在这麽叫只是为了表现出:她在生他气,他最好识相点快认错!
怎料,於平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正埋头敲打着手机键盘。
席彾想凑上去看他在干麻,他却已经锁上萤幕,抬眸看她,「你先回去吧,朋友好像在这附近迷路了,要我去找他。」
本来於平这麽说的话,席彾肯定会说:「没关系啊,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等你。」
但是他们现在可是在闹别扭哦,虽然是席彾单方面发起的,她还是觉得要坚守己方立场,等着他悔过,才装作不以为意道:「好吧,那我走了。」
「趁还没天黑快回去,别吓到人了。」
……这人不跟他吵上三天三夜她跟他没完!
席彾忽然忆起上一次跟於平见面时,他说的那句耐人寻味的话:「一定会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你的全部,哪怕你再不好也依然爱你。」
到了今天她才解读出来。
於平大概是在鼓励她接受孙彦铭吧。
难以言喻那是什麽样的感觉,压在心头上的苦闷难以排解。她气呼呼地走了,连再见也没说。
她头一次那麽讨厌於平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回到家後,席彾点开许久没有更新的粉丝专页查看最後一次发布的贴文,竟跳出了将近千则留言,破了以往单篇贴文的留言数纪录,让她受宠若惊。
那是一组难得不是只有黑白色彩的图,她画了一棵小树苗成长的渐进图。从萌芽时只有一点绿,随着不断攀长又多了一些,越来越离离蔚蔚,最终……没有最终,因为她还没放上最後一张。
其实这组图代表的是她前段时间的心情变化。
由於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粉丝们仅能猜测小厌子大概是遇到了什麽好事,世界才多了些色彩……这些人也真够了解她啊,一般她只有在心情好时才会用点鲜艳的颜色在画上面。
许多人留言给她,但她都没有回覆,甚至还整整一个半月没有更新,让粉丝们着急了。阅读着一条又一条询问的、关切的留言,席彾忍不住对着萤幕笑了起来。然後她将资料夹里最新画好的那张图上传了上去。
一簇一簇开满枝头的粉嫩和着周遭晕染的微光,甜蜜而醉人。那是棵开出桃花的树,也是这组图的最後一张。
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