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翰家?是小羊以前的名字吗?」
「如果真的是,怪不得他换名字了。这名字蛮俗的……」
我听着旁边的交谈声,一愣。
他改名?难怪都小羊小羊的叫他──
「什麽?我跟古奶奶说什麽了?」罗翰家一头雾水。
我更是呆住,「你不是跟奶奶说她煮得菜不好吃,我才会被接走的吗?」
「没有,我不觉得古奶奶的菜难吃啊。而且你也是很突然就走,我连再见的机会都来不及说。」他双手环胸的看着我的表情,有种「你误会我看你怎麽解释」的姿态。
「呃,没有吗?你没吃到奶奶菜上面的虫子?」
「补充蛋白质很好。」
「你没喝到酸酸的蛤蛎竹笋汤?」
「我觉得加点白醋蛮消暑的。」
「那道很甜的咸蛋苦瓜呢?」
「……我不吃苦瓜,所以那道没吃。」
「所以你没有跟奶奶说她菜煮的不好吃?也没有害我被迫接走?」
「恰北北要问几次?没有。」他从头到尾都是一脸冷静的回答我,说到最後,他慢慢的低头俯视我一脸尴尬,「该不会误会我这麽多年吧?」
「其实没有啦,我也没有都怪你,只是当时年纪很小嘛,就……就觉得都是你害的啊。」我乾笑。
「哦?」他挑眉,「要不是现在遇到我直接讲开,我就不知道我要背负这罪名到什麽时候了?」
我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好啦,对不起啦!我就当时小孩子啊,没想那麽多嘛。」
真是的,还真误会他这麽多年了,当时我被接回家那几个晚上可是每天诅咒他出门被隔壁黄阿姨养的狼狗咬,放假回奶奶家还刻意跑去找他,却得知他早就离开这里也回都市去了。
我也就没有再问罗奶奶罗翰家回哪去了?听奶奶说那时候罗奶奶很难过,奶奶要我不要去吵罗奶奶,久而久之,也就忘记这号人物了。
正想着,突然头上一暖,他那张白净俊脸撞进我的视线,只见他一改之前那副嚣张样,蹲下身与我平视,一副缅怀模样的望着我,温暖如风,「现在还是小孩子啊!还记不记得当时初见面,那个蹲在河堤边只知道哭的小恰北北?」
我脸一红,抗议的说:「我长大了,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叫我恰北北了。」
「为什麽?恰北北很有亲昵感啊,才显得出我们的非凡交情。」他故意问。
「那我叫你澎恰恰好不好?」我瞪他。
他略带褐色的眼眸睁大,「彭恰恰?」
「因为你再叫我恰北北我就会把我的手指戳进你的鼻孔把你鼻孔撑的跟彭恰恰一样大!让你痛得跪地求饶!」我恶狠狠的伸出我的两根食指,装出要戳他鼻孔的模样。
下一秒,爽朗的大笑声爆发而出,只见他夸张的扶着栏杆,抱着肚子笑不停,徐风吹来,穿乱了他咖啡色的头发。
他的朋友不知何时不见了,可能自觉无趣先走了,所以无人阻止他一副快要笑倒地的模样。
最後,他还是一样叫我恰北北,因为他料准我不敢真的戳他鼻孔,毕竟鼻孔不是什麽人都敢戳的地方,还说要是我真的要戳他鼻孔,他会把鼻毛修剪好等我去戳,气得我只能站在原地瞪他却无可奈何。
「罗翰家!」我气恼的叫着。
他笑停歇了,褐眸渐渐褪去笑意,「对了,恰北北不要再叫我罗翰家这个名字了。」他俊雅的脸上依然挂着笑,但那笑,我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不再那麽真实,而像是一种面具,一种虚假的面具,「我叫徐阳,以後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小羊吧。」
徐?那是罗翰家的妈妈的姓……
对上我困惑的双眼,他颀长的身子往後倒,双手拉着栏杆,褐色眼眸往远处望去,在光灿的阳光照耀下,那双褐色眼眸宛如漾着光彩的琥珀石般,夺人心魄。
「好吗?若然。」
虽然那张脸是遥望远处,虽然我还是看见他扬起的嘴角,但我却清晰可见上头那笑容也无法掩盖的淡淡悲伤……
那是我听到他第一次叫我的真名,也是我第一次希望他可以依然叫我恰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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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挡到我了喔。」
我哭得昏天暗地,双手抱膝的坐在河堤旁,听到这声音就在我旁边,抬起发红的双眼,看见一个穿着衬衫和短裤的小男孩,浑身没有属於乡下小孩所有的畅快肆意,反而感觉中规中矩的,跟我一样,是从都市来的。
「你起来一下。」他蹲下,低头。
我眼泪停了,默默的往旁边移去。
他在我刚刚坐的地方捡起一块石头,转身,摆低身子,脚呈现弯曲姿态,将石头往河上丢去。
咚、咚、咚三下,石头溅起水花,在第三下後沉落河下。
「这是什麽?石头在跳舞?」我因为新鲜而忘记哭泣,惊奇的睁大眼,跑过去站在他旁边,也学他拿起一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往河里丢,只见石头扑通一声沉入了。
我失望的扁嘴。
「这个石头不好,我帮你选一个。」他安慰说着,又低头寻找起来。
我张大圆眸,看他捡起一颗石头,往我这里跑来,摊开手掌。「要选这种的,没有尖尖的角,愈光滑愈好。」
「这样才可以跳舞?」
「对。」他笑了,「来,站这边,我敎你……石头丢的时候,要蹲下一点点,身体打横,甩出去的时候要用手臂的力量不是手腕──」
我似懂非懂的学着他,在石头可以跳第二下时,欢喜的笑开了脸,「它跳舞了!」我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惊喜的叫着。「这好好玩,我要叫爸爸也陪我玩!」我们家附近也有河的,可是我每次都只是躺在草坪上看天空,都没有靠近那道河,爸爸妈妈也说不可以靠近,很危险。
但才刚说完,我就想到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把我丢到这里了。
想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滚落而下。
「不是不哭了吗?怎麽又……」小男孩懊恼的看着我,皱起眉毛。「你爸爸妈妈呢?我送你回家。」
我不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小男孩无计可施的抓抓头,「你、你没有爸爸妈妈吗?还是你先跟我回家?」他以为他问到我伤心处,以为我没有爸爸妈妈。
我突然抬头,生气的朝他大叫,「谁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有,我有爸爸妈妈!他们没有不要我!他们不是故意把我丢到这里的!」然後,哭得更大声,从原本不敢大声哭到现在的嚎啕大哭。
小男孩恍然大悟,他蹲下身突然揉乱了我的头发,「那你又在哭什麽啊?你爸爸妈妈又不是故意把你丢在这里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接你回家啦。」
「对啊,他们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我看着他,泪眼朦胧,像是在寻找希望似的。
「对啊,哪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自己的小孩?」他的脸庞在夕阳余晖下,看得不清楚,温暖的笑意却传递我全身。
当时的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心情一松,也不再那麽难过。
哪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自己的小孩?
但当时的我不知道,我并不是他们的小孩。
「这是什麽字?」他牵着我的手准备送我回家,拿起地上的书包时,我看见他书包上挂着名牌。
「罗翰家,是我的名字,但你不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跟我妹妹一样,要叫我哥哥。」
「哥哥?」我对这个词很陌生,觉得它跟妹妹的意义是一样的,我不喜欢!「不要,我就叫罗翰家!」我嘟起嘴巴,生气的说。
「欸,这样不礼貌,要叫哥哥,我比你大欸!」他不赞同的瞪着我。
「罗翰家、罗翰家、罗翰家!」我不听他的话,反而大声的一直重复叫着。
他无奈的妥协了,牵着我走在河堤边,只听他喃喃自语,「想说来看一下……却不知道遇到个恰北北。」
他的布鞋上随即出现一个小ㄚ子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