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巴掌,似乎把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打掉了。
我没想过他连听都不听、问都不问,耳光就直接过来了。我无法置信的看着爸……不,张先生,也就是我的姨丈,这才是他的真正称号。我不想再喊他们爸爸妈妈,因为他们也没有把我当女儿。
他的脸也闪过一丝意外,彷佛意外自己不受控制的打了我。
我的左颊火辣辣的疼,眼前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雾,我知道那是什麽,是泪水,是我认为懦弱象徵的泪水。
屏住呼吸,不让它滑落。
我张若然,已经要自己坚强起来,不再像小时候的自己像个讨糖吃的孩子,守着大人对我的承诺,却始终一遍又一遍的失望。
但我没想到……自己在他们眼里可以这样不堪,他们连问都没问过我事情发生经过,单听张怀琪片面之词,就赏了我这巴掌。
「若──」张先生眼底闪过一抹後悔,但看到我武装起来的倔强神情,竟也是拉不下脸来,「若然,我们供你读书、养你这麽大,你不爱读书也就算了、玩太晚回家我也可以当作没看到,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学会偷东西!你告诉爸爸,你跟那个男的怎麽认识的?是不是他要你去偷东西?」
我冷着脸、抿着嘴,不发一语的僵站着。
对於不信任我的人,说再多都没用!
张太太边收拾桌上张怀琪他们吃水果乱吐的籽边附和,抬头看了我一眼,「若然啊,你这牛脾气什麽时候可以改一改?不像你妹妹懂事,也不像你弟弟得人疼,你做姐姐的到底有什麽好榜样给弟妹学的?还偷起东西来了!到时候带坏弟妹怎办?」
「妈咪我才不会去偷东西!才不会跟姐姐一样!」张怀琪边吃水果边抗议大叫。
「我也不会!」张怀望似乎被刚刚张先生打我的那一巴掌吓坏,连忙跟着説。
「我在教导女儿你们凑什麽热闹!」张先生怒喝一声。
张太太被张先生吼得怒气来了。「凶什麽?你能教我就不能说几句啊?这孩子已经会偷东西了长大还得了?从以前到现在就这样!板着一张脸,看到人也不会笑一笑,像面瘫似的,说几句就像现在这样!」张太太指着我,怒气爆发,「你看看你看看!搞得像我们虐待她一样!」
「说这做什麽!」
「就不能说吗?本来孩子做错事就算了,主要是懂得认错道歉!但你看她,哪里像有忏悔的样子?倔脾气!我养她这麽大是要做什麽!」张太太受不了的拿起沙发上的枕头要向我丢来,「愈讲愈气!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试试看!你是在瞪谁?我们是你父母!你是用这种态度对你父母的吗?学校教的都白教了!」
张先生阻拦下张太太要丢过来的枕头,「若然快跟你妈道歉!」说着又拉住张太太,「你消消气,你搞什麽你,这孩子本来就这性子,我们是在教她不要偷东西──」
「但你看她这什麽表情?是有在认错的表情吗?!」张太太瞪眼。
「若然!快道歉!」张先生焦头烂额。
我彷佛在看一出闹剧般,看着张怀琪一样看好戏的嘴脸,看着张怀望好奇的眼神,看着张太太气急败坏的模样,看着张先生安抚张太太情绪的神情。
整个太荒唐了,他们讲的话简直太荒唐。
一个对我连信任都没有的家人,居然要我道歉?我觉得太好笑了!
「噗。」我一个忍不住,发出了一个笑音。
张太太停顿下闹腾的动作,恼怒的看着我,「你笑什麽?」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们要我道歉很好笑。」我带着笑意的说,「你们从头到尾,有问过我事情发生的经过吗?」声音轻轻的,却让整个混乱瞬间平静。
他们愣住。
「你们只听张怀琪说,就定罪我了。」我眼神如刀的看着他们,双手隐忍的握拳,感受到指甲刺进我的掌肉,痛痛的。「你们知道我在学校被沈如倩污赖是我偷东西吗?你们知道班上同学不相信不是我偷的吗?你们知道教官故意要弄我吗?你们知道要不是你们所谓的那个男的帮助我找到发夹了,我要被多少人当多久的小偷吗?你们知道没人信任的感觉吗?你们知道被陷害的不甘和屈辱吗?你们知道吗?!」说到後面,我忍不住带着质问的吼出来。
面对他们惊愕的表情,我眼泪又想流出来了,觉得太委屈了。
「你们不但没有相信我,反而跟外人一样!你们有问过我事发经过吗?你们有吗!你们连问都不问!就说我偷东西,就贴标签给我!」不行了,感觉颊畔有什麽滑过。
我还是哭了,举手赶快抹去脸上的泪水,我才不要示弱给他们看!「你们还要我道歉?」我哈的笑了一声,「打了我一巴掌,误会我,不相信我,还要我道歉!」
我看见张先生颓然的坐下沙发,脸上是懊悔歉疚,张太太走过来似乎要对我说什麽,但我往後退一步,情绪快要失控般的吼着:「这是你们所谓的父母吗?是吗!」
说完,我跑出客厅,甩上家门砰一声。
「若然!回来!」我听到张先生追过来朝我大吼,我不管不顾的往街上跑,将身後的声音抛诸脑後,眼泪一下子哗啦啦的流满我的脸。
我只能要求自己不示弱在他们面前,却没办法要求自己的心,不再因为他们受伤。
脑里的画面播放着小时候的我和他们窝在同一张床上,他们一起抢着要给我讲故事书,最後让我选要谁讲故事书给我听。
生日时,他们抱着我到房间拆礼物,互相在脸上抹奶油,互相抢着问我比较喜欢谁的礼物?
假日,一起带我去游乐园、去放风筝、去森林游乐园,那时候看到树枝上架设很多鸟屋,我问着为什麽鸟可以住树上?我也想要住树上。
他们笑着答应我要在我们後院的树上做一个小屋子,给我当游戏屋。
那个木头材料早就因为摆在後院太久,被清走了。因为她怀孕了,不能吵到她休息,说等妹妹生下来再做给我们一起玩,但我知道,所有的情景,都在她怀孕的那一刻,没了。
妹妹生下来,发现他们的注意力明显转移,我一次次的忌妒到一次次的失望,再变成无望。
然後就像张太太说的,我变成一个没有表情笑容而又倔强的小孩,我要自己坚强起来不再受他们的影响,我要自己不在乎他们。
因为,我知道了,亲生小孩和领养的小孩,永远不会画上等号。
我的理智和情感,也无法画上等号。
我理智上明明不想在乎,感情上却还是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到觉得……我是这麽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