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记载诸多类型的魔物,相较之下喰虫只占极少的篇幅,不过描写详尽,解释清楚──包括它们的生存方式、伪装型态等等,使烨斐对作者感到相当好奇,这世上居然有专门研究魔物的人类……还是这个作者不是人类?
『对於这种生物,除了世人所知的斩杀方法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但这个办法有跟没有是差不多的。有一名被称为闇堕天使的魔女研发出一种可以操控意识的魔咒,若以此咒,喰虫的能力便不再如此令人害怕,不过……』
语句写到这里忽然中断,几滴深褐色的污渍落在句尾,烨斐将指尖轻抚过点点污渍,脑中猛然窜出一股剧烈刺痛,让他忍不住捂住头,「头好痛……你是谁……不要靠近……」
脑中有一个模糊鬼影不断咧嘴朝他靠近,鬼影逐渐靠近,烨斐突然感到意识有些溃散──难以聚焦。
云朵惊见烨斐被禁书吞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过书,十几道镇压灵咒瞬间层层包围书本,书本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遍整座树阁。
激荡白光後,云朵用力阖上那本书,扣上暗扣,然後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条纯白棉绳,像在泄恨似的疯狂缠绕那本书,不断发出猛烈的炮火:「叫!我让你再叫!敢给我耍小花招──你是不想混了吧!@#%&*%$……」
骂了一阵子,它把那本书吊挂在半空中,而被痛骂一顿的书似在哭泣般发出呜咽声。
烨斐由衷向它道谢:「呃,谢谢你帮了我。」
云朵挥了挥手,带着他慢慢往下降,「不要小看这些家伙,每一本都带有不容小觑的危险性,有些甚至可以毁掉整个国家,看管它们是人家的职责!小帅哥别客气,你这个年纪能看完几十页才受影响很不错了,有前途!」
降落地面後,入口通道已经开启,云朵依依不舍绕在烨斐身旁,只差没用两只云手抱住他,「小帅哥,记得下次再来看人家喔,能跟另一个小帅哥一起来更好……」它还想跟烨斐多说,两条气根骤然浮现,一把缠住烨斐的腰将他拉了出去。
回到外面的世界,烨斐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放松感,树阁中的环境无形产生莫大的精神压力,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里面有多紧绷。
「小鬼,你待超过时间了,想看书,下次再来吧。」
烨斐抬头望向巨树,露出美丽灿烂的笑容,「谢谢您,有空我会再来。」微风吹过树林间,把无数气根轻轻托起,飞扬空中。
巨树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充满皱褶的嘴角难得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接着烨斐决定好计画内容便和莉塔联系,将行动时间订在四天後,也就是考试的日子。所以当时他会询问拉尔尼亚那些问题不是没有原因──只是他一向掩藏得很好。
──测验当天──
今天是它和自己约定好的日子,潜能测试完毕,烨斐估计等等菲尔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其实当他在瑷辉塔跟亚滫道别时,内心感到些许心虚和愧疚,如果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肯定不会放他走。
随着菲尔踏入禁地,烨斐清楚坠链不见和菲尔体内的它脱不了关系,但在看到菲尔那双混沌的眼後,烨斐内心一沉──它晚了一步,被困住的野兽提早挣脱牢笼而出。
无可避免的,他陷入另一只喰虫唤出的梦境之中,残酷过往在他眼中慢速播放,无止尽折磨他的心。
『烨斐哥哥,对不起……我、要、杀、了、你──!』
满身是血的雪菈步态蹒跚朝他走来,嘴角挂着惨澹笑意,那瞬间他根本动弹不得,任由雪菈拿下他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胸口,意识快速削减,视线逐渐朦胧,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推开她。
那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伤痛,也是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烨斐,用心去感受,你就会找回最重要的东西。』
谁在说话?
『不用担心,我在这里。』
模糊印象中好像总有一个人,对着自己露出温柔笑容,到底是谁呢?
『烨斐,总算找到你了。』
那个人好像曾经紧紧搂住自己,不安地说着。
『烨斐,我们回去吧。』
又是那个模糊的影子,牵起他的手,温柔地笑着。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呢?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烨斐紧紧搂住怀中的雪菈,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他想这个笑容恐怕比哭还难看。
「雪菈……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走,还有人等着我回去。」火红长剑瞬间贯穿她的身体,烨斐抱住瘫软的身子,一切彷佛回到那个时候,他再一次杀死了她。
「喰虫……感谢你给我打了一剂猛烈的强心针……我的意识差点就死了。」
怀中女孩的清秀面容开始腐化,身躯如烂泥般逐渐靡烂,嗓音嘶哑:「你是怎麽看出来……我扮的样子……不是你最害怕的回忆吗……?」
「你说的没错……到现在仍然是。」细长眼睫低垂,几乎看不清神色,「但有人告诉过我,不要被双眼所见的一切迷惑。」
烨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拔出插在自己胸口的短匕,扔在烂泥旁边。
「哈哈……一切还没结束……你……」
话还没说完,烨斐毫不留情补了最後一剑,灭了令人作呕的余音,下唇却仍抿得死紧,几乎渗出血丝。
「这没甚麽、这不算甚麽,我还有甚麽不能承受?」
他如同催眠般说服自己,不断告诉自己眼前所见只是一场噩梦。
烨斐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缓和情绪,心中不免思索──刚刚真的太过惊险……差一点点,自己的意识就不复存在。
这时他庆幸在地牢中度过的两年地狱生活锻链出自身的强大心性。可是反向来说,他也没有从地牢的黑暗束缚中解脱──想跟雪菈一同死去的念头从未消失,所以它才能抓到这个弱点。
这样的自己,还是不够坚强。
忽然一道强光笼罩下来,烨斐感觉自身意识彷佛被强迫脱离躯体,浑身如血液被抽乾般难受。
紧接着毫无方向感可言在阴暗空间内漂流许久,直到一股重力把他急速往下带,力气一时尚未回复的他重重摔落地面,等手脚好不容易恢复些许力气,藉着刚好镶插在地上的炎盗爬起身。
当下烨斐不由得心想:如果自己的意识是被摔死的……真的会死不瞑目。
仔细探查四周环境,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荒原之中,正当困惑时,不远处走来两个年幼的孩子。
不用多想,烨斐立刻猜出他们是谁──如同预料中发生的事,从天而降的魔物造就之後的悲剧。
但这次不同,不是它打造出的虚假回忆,也不是菲尔的真实记忆,烨斐看见一个青年只身挡住那只高等魔物。
青年背对两个年幼的孩子,淡然说道:「快点逃走。」
哥哥一咬牙,拉着年幼的弟弟转身逃跑。姑且不论哥哥当时的心境,烨斐将视线停留在青年身上。
背对孩子的青年露出一抹淡淡微笑,可是青年没看见──被拉走的弟弟不断转头回望,没有发出声音的双唇反覆说着同样话语。
「快逃、快逃、快逃──」
青年刚开始尚能和魔物抗衡,但他的力量并不强大,时间一久便渐渐趋於下风。
烨斐自始自终没有插手,他当个称职的旁观者,静静地注视这一切。
最後青年获得胜利,可是他的右手和左脚不见了,衣衫也变得残破不堪,到处残留魔物的尖锐齿痕。
一切终归寂静无声,在这令人耳朵疼痛的寂静中,只有烨斐踩过魔物屍体发出的啪滋声响。
「这样的结局……是你希望的?」烨斐缓缓摇摇头,他没发现自己在问这个问题时,声音是颤抖的。
青年靠着身後的巨大岩石,以空虚眼眸仰望烨斐,语声依旧淡然,彷佛受到如此重创的不是他,「你之所以不愿插手……不就是猜到我的想法吗?真是温柔的人呀……」
烨斐举起手中的剑,指着气若游丝的青年,瞄准心口的位置──自己非得这麽做不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的它马上要陷入崩溃界线。
太过疯狂的进食会导致灭亡,过久没有进食亦同,如同饿到极端的野兽,眨眼间失去理性,疯狂啃食现任宿主,这就是它要烨斐杀了它的原因,因为它快要克制不住最原始的进食慾望。
要救它已是不可能的事……它只能立刻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它自己构筑的虚幻梦境。
两人的眼神交错,青年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默默垂首。
烨斐一边吐气一边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复杂的情绪。剑尖不稳地抖动,有些偏移的准星让烨斐暗自嘲讽,如果这麽近的距离还会刺歪──那就太可笑了。
蓦然想起那天他和它交谈的过程,短短瞬间,自己已经无法单以一个魔物身分来看待这个生命。
「你叫烨斐吧……无须为我──感到难过或是哭泣。」
烨斐紧咬着下唇,好半晌,才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放心吧,我不会哭,毕竟有人在我面前死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青年以极轻的声音说着:「你肯定了我,我不想让你死──我尽力了……虽然很艰辛,但此刻还能活着,挺不错的……谢谢你没有拆穿我的梦境,这种心情,就是所谓的感激吧……」
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它让自己做了一场美梦,梦中的菲尔和哥哥一齐活了下来。那一天後,他们能开心地活下去……再也没有伤心和痛苦。
青年吃力地抬起头,悠悠笑着:「话说我一直不太懂人类所谓的『朋友』,我们这样……算是你们口中说的『朋友』吗?」
短暂的片刻,烨斐和青年的视线直视彼此。
「嗯,我还没跟魔物交过朋友,谢谢你看得起我。」双手的颤抖停了,心也逐渐平静下来,他轻眨双眼,澈蓝瞳孔转为灼热火红,「你是我无可替代的朋友,我不会忘记你。」
烨斐重新瞄准剑的准星,此时青年的眼眸已失去焦点,说话声也变得断断续续:「烨斐,像你这样的笨蛋朋友……接下来恐怕还会遇上许多困难,从今往後,假使你迷失在黑暗中,别忘了遵循内心的指南针……朝着光的方向前进……」
青年没了声音,双唇却还是对着烨斐一张一阖。
将剑尖送入青年体内的瞬间,黑色血液沾满红色剑身,青年逐渐变得混浊污秽的双眼停止变化,躯体开始腐化,如同烨斐刚才斩杀的另一只喰虫。
『不要告诉那孩子……我的存在……我只希望他开心地活下去……』
烨斐抬头仰望灰暗的天空,几道亮光忽然从缝隙中透出,天色逐渐泛白。
他静静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麽胸口好沉重,难过得令他无法顺畅呼吸。但当熟悉嗓音轻声呼唤自己时,烨斐觉得缥缈的灵魂在刹那间被救赎了。
那双苍冰色的眼睛,依旧如此温柔,「总算找到你了,我们一起回去吧。」在这个人面前,烨斐的泪水恰好和雨水融合,一起坠落地面。
幸好青年没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样。要不然他肯定要取笑自己──只是一个爱逞强的笨蛋朋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