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抓洗手台抓得这麽紧是想让手指骨折，还是想让它碎掉？」
听见身後传来那对她而言简直比丧钟还要更恐怖的声音，叶玮音身体一颤，缓缓抬头看向镜子。
那个她想要远离的女人，不知何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後。
「……」本就已经混乱的思绪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变得更加混乱，叶玮音几乎想都没想，堪称逃命似的往门外冲去。
然而，身後的那个女人却像是早就料到般，长腿一迈，挡住了厕所的门。
这下好了，完全无处可逃，她刚刚怎麽没有把厕所门给锁起来？！
脸上嵌着精致的笑，烟羽蓝饶富兴致地看着她，她发现，虽然叶玮音脸上几乎没有什麽表情，但实际上并非不存在，而是被她藏在最深处，就像不想给人发现似的，她将自己的一切都藏得很深很深，再以「叶玮音」的角色，面对世人。
「说真的，大部分人看见我都是想尽办法要更靠近我，为什麽你见到我总是像看见鬼一样？不是逃就是当没看见？」
「……」叶玮音选择无视，她退了一步，半晌，又再退一步，彷佛要尽可能拉开与烟羽蓝的距离似的。
「别不回答我嘛，如果我做了什麽让你讨厌或不高兴，你可以跟我讲。」
「……」
二度被无视。
烟羽蓝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叹息，这女人也未免有点太难搞了……
迈开脚步，叶玮音注意到烟羽蓝朝自己走来，心中的警铃开始大肆喧闹提醒着她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厕所也就那麽大，烟羽蓝的反应又快到根本不像个人类，她想要逃出烟羽蓝的掌心根本是天方夜谭，怎麽办？
只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乾着急，叶玮音怔怔看着烟羽蓝上前，从口袋中拿出卫生纸。
咦？卫生纸？
拭去她脸上的水珠，烟羽蓝就好像正专注完成自己作品的艺术家，眼中的认真是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神情。
很迷人。
无关於她那张冠绝当代的绝世外貌，她眼中的认真，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令人着迷的一种特质。
自从过去发生那种事之後，就再也不曾被任何事物吸引的叶玮音，都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个女人吸引了，那是足以让她忘却所有、只想犹如扑火的飞蛾般，不顾一切去追求去拥有的女人。
「好了。」
磁性的嗓音在这瞬间将她拉回，叶玮音像是被吓到的一愣，将视线转向她手中的卫生纸，上面是很熟悉的妆容色彩……
很好，她等一下就有一场跟配角的对手戏，化妆师看见她的妆容毁了应该会崩溃。
「等等我会跟副导说你的戏往後延，趁这段时间去补妆。」将卫生纸揉成一团扔入洗手台下方的垃圾桶，烟羽蓝不以为意地说。
「……嗯。」她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抱歉，因为我而影响到剧组。」
「嗯，你是该道歉，身为一个专业演员还做出这种不理性的事，不过算了，再怎麽专业，只要是人都会有犯错的可能，何况人并非完全理性，有那麽一两次脱序的行为很正常。」烟羽蓝抬手将她黏在脸颊上的长发勾到耳後，话中有话。
「……」
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迎向烟羽蓝的那双漂亮的眼，正想开口说些什麽，话语却哽在喉间什麽都讲不出来。
「怎麽了吗？」注意到叶玮音盯着自己，却是欲言又止，烟羽蓝略显疑惑。
「不一样……」下意识的，她吐出了这三个字，却在脱口的瞬间，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不一样？什麽不一样？」烟羽蓝却是听得更茫然不解，她是IQ超高的天才没错，可就算是天才，也要有线索才能分析啊，没头没尾谁会懂？
「……没什麽。」避开烟羽蓝的身体，叶玮音像是逃命似的跑出厕所，那速度快到让烟羽蓝觉得她根本是要去赶投胎。
「不一样？到底什麽不一样？」烟羽蓝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镜中的自己，奇怪，明明就没变啊……
还在琢磨那三个简直比现阶段那些千禧年大奖难题还要更难懂的字时，膀胱突然传来一阵阵抗议，这让烟羽蓝不由得想起她的正事——
她是看见叶玮音跑掉，但毕竟人有三急，何况连她自己都急，当下她根本不是要来找叶玮音的。
啧，她刚刚带的卫生纸用掉了……先回去拿吧，剩下的事情晚点再说！
「天啊，你的妆怎麽会变成这样？」
毫不意外看见化妆师崩溃，叶玮音嘴上虽然说着道歉的话，但脑中不断转着的都是烟羽蓝刚刚的眼神。
与那股吸引她，让她头一次产生想要拥有、想要追求的渴望的认真不同，烟羽蓝刚刚的眼神，就好像只是为了满足商业、为了满足大众口味而创造，充满恶心的虚伪，犹如只是为了应付而应付的敷衍，根本不值一提的艺术品。
不，都已经是虚伪、敷衍的创作了，又岂能叫艺术品？
她不明白，为什麽前一刻还是那样迷人、那样让她如此想飞蛾扑火的烟羽蓝，却在下一刻变成那种模样。
不……应该说，那才是平常的她。
只是她从没仔细观察过，忽略了那样子虚伪应付的她，才是真正的烟羽蓝。
但是，这样的人，为什麽会有那种眼神？
她不明白，一颗假钻即使再怎麽尽力绽放光彩，终究比不上真钻，也永远不可能被认同，为什麽，烟羽蓝却同时拥有假钻和真钻的光芒？
『何况人并非完全理性，有那麽一两次脱序的行为很正常。』
莫名的，烟羽蓝不久前才对她说过的话，非常突兀地闪过她的脑中。
她不明白这两句话之於烟羽蓝是否有什麽特殊含意，至少目前她是还没想到，但，很莫名的，她就是突然想到它。
她知道人不是完全理性，差别只在於让自己失控的因子有没有出现。
对她而言，让她失控的因子就是烟羽蓝。
即使她再怎麽想维持理性，只要碰上这个女人，她引以为傲的理性就像是脆弱不堪的纸墙，一推就倒、一烧就毁、一撕就破。
在遇见烟羽蓝前，她的理性就像钛合金钢板做成的铜墙铁壁，没人可以摧毁，无论是用什麽方法。
为什麽？
说真的，她已经不想再管为什麽，如果真的要追究这世界上每个为什麽，估计就算到地球爆炸都还追究不完，尤其是这种关於人心的问题。
只是，她不想追究原因，并不表示她会放任自己继续失控下去。
失控不是好事，至少在绝大多数层面来说，失控只会引导自己走向毁灭的那条路。
但是……
不想放任自己是一回事，该如何制止又是另一回事，起码她现在觉得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回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不再失控。
第一次这麽挫败。
到至今为止，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能让她感到挫败的事物少之又少，让她挫败到快要控制不住情绪的事物，更是只有烟羽蓝。
她就像个不应该出现在她人生中的该死意外，总是莫名其妙就把她预定好的路线封锁，然後逼她走向一条未知的道路。
……虽然她觉得她本人应该不清楚她对她居然有这种可怕的影响力，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
有时候她都忍不住再想，如果那天，她不去总裁办公室、没有答应烟羽蓝的邀请、不去参加试镜争取这角色，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是，在床上当妓女固然很该死，但至少她依旧会是过去的那个她，而不是现在这个连她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叶玮音。
她伪装出来的「叶玮音」，在烟羽蓝的影响下，正一点一点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彷佛……要逼出那个她不愿给任何人看见的自己。
她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还会发生什麽事，无法掌握的情况下，她就和外人一样，只能看着这些事情发生，无法预知，更无法阻止。
到底为什麽会这样，她和烟羽蓝明明才一起工作第二天而已啊……
「Zoe，眼睛睁开。」
化妆师的声音在这时插入她混乱的思绪中，乖乖按照指示睁开双眼，化妆师的脸就在眼前，似乎正在检查她脸上的妆容，他的眼神非常认真。
很认真，她知道，这份认真是他对这个工作的重视。
但，却不像烟羽蓝那样吸引人。
都是认真，都是对一件事情的专注和重视，化妆师的认真，给她的感觉就是平淡，如一杯白开水，无色无味，不值得她去细细品味。
是因为太容易看穿吗？她知道化妆师认真的理由，却不晓得烟羽蓝认真的理由？
不，不是这样，答案太过单纯，应该有更深层的理由隐藏在其中，只是她暂时无法寻得。
「好了。」检查完，化妆师松了口气，简单收拾一下工具，看了眼片场，说道：「这场戏还没结束，你可以继续休息。」
「……？」休息？
注意到女人眼中透出的疑惑，化妆师反而一愣，「怎麽了？你不是很累吗？还是我误会了？」
「还好，为什麽会这样想？」
「刚刚场务说你和Verna的戏先交换，你完全没反应，我以为你睡着了。」这种事情不算少见，很多艺人都会累到趁化妆的时候休息。
「……」那时候的她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
「好啦，不管怎样，多休息也好，今天大概也不会这麽早收工，我先去帮杨姐化妆了。」
看着化妆师拎着工具离开，叶玮音将视线移向片场。
昨天，她都是和烟羽蓝在演对手戏，甚至一直到今天早上都还是如此，即使刚刚烟羽蓝和另一位影帝有对手戏，她也没有认真去看，而是拿着剧本揣摩角色，毕竟她很重视这次的演出机会，只是……
不知道是不是後面和烟羽蓝再次对戏，然後她再次失控的关系，她现在重视的，反而是烟羽蓝。
治标不治本，或许，她可以从烟羽蓝身上找到不让自己再次失控的方法，她实在受够每次都被这女人的演技牵着鼻子走了。
她不想体会姚瑾的那些恩怨情仇，也没兴趣体会，她想做的，就只有把这个角色演好——不入戏地演好。
仔细看一次吧，烟羽蓝的演技。
……希望她别又受到什麽莫名其妙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