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坐在医院一角,透过眼前的落地玻璃,底下香江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
今天是吃年夜饭的日子,路上少有人烟和平日的车水马龙,陪异乡游子渡过的只有冷清的街上满布四处,喜气洋洋的新年装饰物。
看着万家灯火,每一盏都代表着一户幸福的家庭,都是温暖的象徵,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点。嘴角自嘲的笑笑,他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团圆饭了,每年春节都是一样,不是在科里就是在医院,过年对他而言只是个名词,他已经忘了幸福的家庭、温暖的感觉是什麽样子了……
她呢?孤独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望向黑暗的天空,常子庆压抑不住自己,心口隐隐作痛。
现在应该很好吧,远离三年前惊心动魄的日子、黑道份子的威胁、痛苦的丧亲之痛,她过得很好很幸福吧!
我记得汤裴裴会唇语。
拿出手机,常子庆挣扎许久,脑中不断闪过这句话跟三年前在他眼前上演的血淋淋画面。
「哈罗!」他惊觉电话拨出去时已来不及,怀念的声音传来。
对方没回应,汤裴裴皱眉。「喂,请问哪里找?……等等,碰!爸,这牌可以碰啦!」再帮父亲看了一下牌,她拿着手机到户外,远离吵杂的厮杀战场。「喂?」
「是我。」没想到上一秒还在挂念的人现在却打电话过来,汤裴裴心一震。她好久没看见他了,自从上一次他在她家真情流露之後足足一个月了,她知道他在逃避,他不习惯让别人知道他的内心事。
「在打麻将?」那声碰可是爆发力十足。
「亲戚们都回来吃年夜饭,顺便打牌,大人一桌麻将,小孩一桌扑克牌,过年就应该这样嘛!」而她这个大孩子就是做跑腿泡茶,顺便安抚输钱耍赖大哭的小孩子。
听得出来他那边很安静,为什麽?他没回家过年吗?还是他现在人在办公室,又睡不着了吗?
没问出口,因为汤裴裴发现他还有许多她不了解的事,说不定她认为跟家人团聚这麽天经地义的事,在他看来都是奢侈,她曾经自以为是的以为了解他,却发现这男人有太多秘密,他太压抑,太多往事在心头。
「找我有事?是来跟我拜年,还是抓赌啊?」
到了喉头的话又说不出口,常子庆知晓她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很爱她的父母亲,他不应该把她卷入这件事。
「喂?喂?」怎麽没声音了?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还是说出口,他不能再自私下去了,长官跟同仁们的辛苦他看在眼里。
请她帮忙?「好,可以!」
「答应得这麽爽快,这可是保安科的事。」语气有点戏谑,他实际上却不喜欢她这样不把潜在危机当一回事。
「我好管闲事嘛!」言下之意是有危险罗!无所谓,因为是他,她愿意。
「裴裴啊,过来帮我看牌,这到底要怎麽打啊?」
老爸在叫她了。「不多说了,我要进去摸两把了。」她摸的牌都一絶,手气好到爆,难怪老爸这麽喜欢她在身边。
「尽量的摸,压岁钱输光了正好到保安科来打工,我算时薪给你。」常子庆笑了,他不知道是因为她们家那种温馨和乐的气氛感染他,还是他高兴她过得好。
「裴裴,新年快乐。」临道别前,他送上祝福。
「你也是,新年快乐!」愉悦的语气让她就跟以前没什麽两样。
望着已挂断的手机,汤裴裴无奈的笑笑。
他们最多只能这样吧……
她忘不了那天他对她说的话,忘不了他伤心,她也伤心……
「我代替三年前的她,爱上了你……」
「不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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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步步逼近,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刺耳,一个人影从黑暗的走廊走出。「情况控制住了,不用担心。」就知道他在这里,每次只要找不到人他就一定窝在最高楼的这一角。
「嗯。」傍晚时他接到妈病危的通知,所以他在这里坐了一整晚,不敢离开。
「我没注意到病人肺部发炎的恶化,是我的疏失。」之前积水的情况已经好转,没想到今天却是急转直下,更是直接送进加护病房,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当医生的失职。
「不要这样说,我妈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累,但是他没资格喊累。「你没休假吗?」
「没,假期都排给资深的医生,哪轮得到我这个资浅的。」双手插在口袋,容毓良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城市夜景。
他也是为了陪他,三年前的枪战就发生在除夕夜,就是在那一夜,他失去一切,团圆日变成忌日,过年对他而言是痛苦,是在他还在血淋淋的伤口上疯狂洒盐。
「等一下要不要去喝一杯?」没等到回应,他回头第一次看见常子庆盛满痛苦的双眸。
「我妈这样还要多久……」每次都是一样,情况稳定之後就换其他器官感染,不晓得已经几次游走於鬼门关前。「她会不会永远不醒来了……」
噤口,容毓良再瞥向窗外。
三年,病人这样已经三年了,虽然当初命硬是被他救了回来,所受的外伤也已经痊癒,不过她居然醒不过来,任他做过各种检查,安排其他科的医师来看也找不出病因,久而久之,病人的身体也撑不下去,不定期会染上不同的病,器官渐渐衰竭,情况明显恶化。
「很难说。」简短三个字,他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也知道他懂。
医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很多,没人敢把握病人什麽时候会醒来,或再也醒不来,套句他们这行常说的一句话:他们已经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
当情况已经明显到难挽回的颓势时,他们当医生的明示暗示都会请家属放弃治疗。
中国人都说善终善终,医疗要用在最有效的刀口上,不必要的医疗只是徒增病人活不活死不死的苦痛跟家属的负担,他看过太多家人等在加护病房外,从一开始的焦急到最後病人在鬼门关前来回太多次,无可奈何的心境转折,家属彼此心照不宣,只是没人敢开口,内心被扭曲的孝道綑绞折磨着。
这时候他会很乐意跳出来推一把,至少话从他这个专业医生的嘴巴讲出,八成都会被奉为圭臬执行。死别总是难免,难过是一时的,但换来生死两方身心灵上的解脱却是至高无上的救赎。
就算知道他的情况特殊,他也不时劝他。「我跟你说过,放弃说不定是件好事。」
放弃?他无法放弃也不能放弃。「这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