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出了关,但这一条路上仍有为数不少的村庄,楚明他们给我弄来一条长长的面纱,大概足以把我全身都裹起来,在脸上缠了好几缠,慎重的程度一直让老太太我以为我们打算要去抢钱庄。
「来,娘,吃点这个。」
「尝尝这条鱼。」
「滢滢,这只烧鹅腿做的不错。」
吃饭的时候就是这麽回事,我老太太面前放个小碟子,就会莫名其妙桌上的菜都一样样剔刺去骨飞到我碟子内,我只能埋头苦吃,可惜造山运动太快,我愚公移山很慢,每次总是剩下一大半。
「夫人,各位公子,您要不要听首歌。」吃到一半有个绑着双环髻的女孩怯生生的走过来,看起来年纪还很小,不过十二三岁,紮脚的裤子,可爱的脸蛋,怀里捧着一把三弦琴。
不知怎麽脸颊一直是红的,我看看我的儿子们,鬼医莫名也坐着,表情肃穆而沉默的让人以为殭屍在进食。
大概我儿子长得太俊美,这点我能理解,觉得肚子也吃撑了,我老太太直打饱嗝,乾脆把筷子也放下。虽然山中野味也别有风味,但有时太油太咸,似乎这厨师随着心情洒盐,跟楚府中的厨子一比自然差远了。
「娘要听吗?」楚殷转头询问我。
「嗯……」平素老太太我是很爱听戏听歌的,但这会儿却忍不住犹豫起来,捧着刚刚送上来的热茶杯左思右想,上回那不知道是谁家女儿割梁三日的好歌喉让我老太太记忆犹新,现在这个陶杯虽然是店里的但是厚实温暖触手生温,我老太太很喜欢,有点想跟店家买了带走。
如果又唱裂了怎麽办?
「娘既不喜欢,你走吧!」楚明淡淡开口,这孩子就算脱去一身官服也脱不掉一身官威,说什麽都是命令句。
那小姑娘一听这句话眼中就水汪汪的,好像随时要哭出来,捧着琴却生根一样站在我们桌前。
「夫人……请您……请您发发慈悲吧……」
她说着,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没想到她说哭就哭,吓的弄倒杯子,正好洒到鬼医莫名的袍子上,他反应很快甩开茶水,我心中暗暗心喜,因为这杯茶里头鬼医丢了好几颗黑呼呼的药丸,苦的要命,这下洒了有藉口不喝。
「如果我没有挣足银两回去,我爹娘会打骂我的……」
她哭得泪眼汪汪,我正洒了药得意洋洋,心情大好。
「嗯?既然这麽可怜,本夫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你就唱吧!」
那女孩的脸上一下亮起来,拼命道谢,调弦唱起来,她的歌声清亮,但技巧差强人意,唱的好像是当地一首采花还是摘菜歌……因为她屡屡唱到菜花这词,我老太太搞不清楚。
但唱到一半我老太太就没笑容,鬼医莫名又丢了一堆药丸进茶内,黑呼呼的推到我面前,还有不明状的漩涡在杯中翻滚。
「喝。」
「我刚刚喝了一半……」
「洒了没看见。」鬼医莫名连说话声都平平,这时候那女孩的歌声抖了一下,大概是要吊嗓子吊不上去。
「我分明就喝了一半,小翊!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娘……我没看见……」
「呜呜!你们欺负我,我要离家出走!」
「娘,我们现在就是离家出走了。」楚明一句话,让我老太太演不下去。
「楚瑜……」只好求救太上皇,楚瑜只是伸手过来揉揉我的头发,眼波醉人,连语气都柔的可以掐出水来。
「喝吧!滢滢。」
我捧着那杯茶,觉得泪流满面,终於知道与天下人被道而驰的悲哀。
「夫人,你要是在不喝,冷了药效减半我就只好再帮你施针。」
鬼医一句话,我老太太二话不说捧起茶杯喝个精光,刚好那姑娘也终於唱一段落。
「打赏吧!楚明。」我咳了两声,觉得这药不是人喝的,我後来终於知道楚军扛个大包袱是干嘛,原来他是把金豆子拿去换了一堆碎银子,我老太太不太懂干嘛增加行李负担,反正我用金豆子也很好使啊?
顶多是跟店家多说一句不用找了而已。
那姑娘得了一块碎银,感动的泪眼蒙胧,双腿一弯就跪在地上。
「多谢夫人的大恩。」她握着我的手,语气激动。
「您心地这麽好,肯定会有好报。」
做了好事感觉真好,我老太太忍不住感动了一下,虽然银子也不是我给的,你唱的时候我也没注意听。
她千恩万谢的走了,我们也就上车继续赶路。
「娘,怎麽了?」见我捧着头,楚军立刻关怀的凑上来。
「好像有点困……」真的很困,困的好奇怪,难道吃太饱了人犯懒吗?
「娘肯定是吃多了,要不然睡会?」楚翊的从左侧传来,可是我沉重的眼皮都张不开,眼前迷迷蒙蒙的。
「等等!大哥,不太对劲,我也觉得有些困!」
那是楚殷的声音,车内好像起了一阵混乱。
「有人下毒。」鬼医难得大声说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谁?在哪里,饮食方面不可能有问题。」显然楚明也有点昏沉,因为我听到他在说饮食的时候讲错好几次。
「楚军公子!快点放开夫人!」最後鬼医一句怒吼,我就什麽也听不见了。
**********************************
醒来的时候身处在一间房内,看样子竟然有几分像是客栈内,身上盖着毯子,我老太太迷迷蒙蒙爬起来,想下床却动弹不得,左手腕和左脚踝有沉重冰凉的东西铐在上面,掀开被子一看,是五尺粗的铁链锁着,连到墙中。
楚明他们都到哪去了?
我扯了几下,徒劳无功,反而发出响亮的铁链撞击声,只好低头研究锁孔,试图找出一条生路。
显然这情形我被绑架的机率高达十成九点七五,楚明他们断然不会没事拿条链子绑我,虽然记不清楚,方才马车上好像有一阵混乱。
「你醒了?」
我正弄那锁弄得满身大汗,恨自己以前怎麽不学学这宵小之道,冷不防就有人在後头说话,我老太太吓的转过身,正好看到那女孩放一托盘的茶水到桌上。
很眼熟,好像有看过,却没有深刻印象。於是我老太太偏头想了一下,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想必你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吧?」
「啊?」
「啧啧,生得这一张脸,难怪把我师兄迷的神魂颠倒。」她走上来,在我脸上摸一把,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世故的表情,很是矛盾。
「你们也太没有防人之心,不,应该说他们太防备别人,却对你太放心。」她抿唇一笑,我老太太还在回忆到底是谁。
「把这弥封醉放在你身上,让你自呼吸间散发,果然那些家伙中的不知不觉。」
「啊!你是刚刚那个唱歌的。」我想半天终於想起来,忍不住惊喜一喊,女孩脸上抽搐了下。
「你现在才想起来?」
「嘿嘿!对不起,你长得有点没特色……」
「你说什麽?」她怒声一喊,我老太太往床内一缩。
「女孩子太凶会嫁不出去,啧啧啧啧!」
「你再说!信不信我毒哑你!」
其实不能怪老太太我,我老太太一年听的曲子没有上千也有上百,每个都不同人,每个人都抱着琴,我还真记不太清楚谁是谁,而且我刚刚忙着喝那杯药茶,一直没有好好看清楚她的样子。
这才发现那女孩双眼又大又圆,纯真无辜,本来绾成两团的发髻放下,散下的发有点自然卷,看上去有几分小女人的风情。
「不过你怎麽换衣服换这麽快?难怪我认不出来。」她还换上一袭桃红色的裙装,显然有打扮过,好像要去见情人的装扮。
「但是你的胭脂涂太红了。」我审视一遍,有些遗憾,这些小女孩刚开始学会打扮自己总以为把脸搽的越红越好,殊不知这样很像猴子屁股。
「什麽?真的吗?」她脸上立刻惊慌失措,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镜来检视,但下一瞬间又愤怒往地上一摔。
「我干嘛这麽听你这只狐狸精的话,把我师兄迷的神魂颠倒,我没把你大卸八块就不错了!」
「你师兄?」屡屡听到这个词,我老太太忍不住皱起眉,以前是很常听到啦!
还没跟楚瑜定亲之前,三不五时就有哪家哪派的小师妹找上门来单挑,说我迷了她的师兄,天知道我什麽都没做,我在路上闻朵花那个脑子灌水的师兄就把花捡回家藏起来,我一直搞不懂为什麽,大概有个师妹名称的脑筋都不太灵光。
要也是要找那朵花算帐,找我老太太做什麽?
但自从给楚瑜做未婚妻之後这种情况大幅锐减,大概是踏不进楚府大门就被人轰了出去。
现在怎麽又来一个师妹?
「你师兄是谁?」
女孩愤怒的瞪大眼,我猜想她会不会连鼻孔也瞪大。
「你还狡辩,我都看到了,你把茶洒在他的袍子上,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我洒茶在谁的袍子上来着?阿!人老了记忆力就不大好,但很幸运我这句话还没问出口,那个苦主就自己找上门来。
「够了,琦妙,我就知道是你,还要闹到什麽时候?」
我跟那女孩双双看过去,见到窗台边黑衣飒飒,那种姿态是我很熟悉的一个人,但抵死也没想过他会有一个恋慕他的小师妹找上门来,正确来说,应该是没想过有人会喜欢这种怪胎。
那个人是──鬼医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