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李娜利的介入,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不得不停手。
这场激烈的对战让他俩看起来颇为狼狈,衣衫裂了无数道口子不说,一路被压制的神田更是满身血痕,虽然都是些浅割伤,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怖。
李娜利蹙起秀丽的眉,视线扫过一脸无所谓的两人,除了责备外,更多的是不解:「神田君不可能不知道这项团规,为什麽还要明知故犯呢?」
黑发青年别过头去嘁了声,没有回话。
「凛冬也是。」她指着神田的刀伤,视线转向白发少女,「切磋而已,有必要动真格吗?」
凛冬耸了耸肩,表情微妙地移开视线,也没有回话,像是默认,又像是懒得辩解。但在拉比看来,那双冷蓝瞳眸里真正映出的,其实是不以为然。
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李娜利神情缓和下来,上前牵起两人的手,「下次别这样好不好?」
然而回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
双马尾的少女叹口气,郑重地又再重复了遍:「别再这样了,大家会担心的。」
「……」神田面无表情地抽离被李娜利握紧的手,动作不大却也算不上轻柔,丢下一句「明天继续」便转身走人。
没想到身後白发少女牢骚般的低喃,竟让他脚步一滞——「拜托,这点伤......他可是神田呐。」
黑发青年微微瞠大眼睛,下意识轻触左胸上的梵印,然後像是突然惊醒一般,露出自嘲的神情快速离去。
背对神田的李娜利一脸不明所以,「你说什麽?」
「嘛……自言自语罢了。」凛冬摆摆手,抓起一旁满是污渍的衬衫,「我要去澡堂,你去吗?」
宽敞的澡堂内雾气氤氲,一片白蒙蒙中依稀可见精致的和式装潢。凛冬在水里舒展身躯,温热的泉水非常舒适,她眼眸半阖,看起来颇为享受。
相较於凛冬的放松,身旁的黑发少女就显得有些扭捏,大概是不习惯坦诚相见,双颊因羞涩而染上薄红。
即将满十五岁的李娜利,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逐日绽放出属於女性的柔软芬芳,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教团享有教团之花的美誉。
这等模样,确实诱人,难怪考姆伊妹控的程度日与俱增。
凛冬扫了眼表情羞赧的李娜利,随口安抚了下,很快便开启她的话匣子。
从前成日与满嘴跑马的侠客待在一起,那只搞情报的老狐狸专擅话术,耳濡目染下,无论是诱导套话迂回谈判,对她大都不成问题,何况是搞定一个小妹妹。
不过少女情怀总是诗。少有年龄相仿女性友人的李娜利,话题大都围绕在教团里的小情小爱小确幸,已是老妹的凛冬自然兴趣缺缺,尤其在她刚打完一架、妖力消耗颇甚却还要维持幻惑外貌的此刻。
尽管试图当个称职的聆听者,给点建设性的意见,凛冬却仍不由自主地开始走神......
事实上,她故意挑衅神田是有原因的,并非单纯打发时间这麽简单。
一来是为了估算发动深渊之眼状态下进行战斗的妖力耗损,好让她对未来的战斗模式与持久度心里有个底;二来是搞懂这个世界「目前的强度」——已经知道下级恶魔大都是些废渣,上级恶魔与诺亚又尚未接触,那麽驱魔师呢?
於是实力出众、不会手下留情的神田便成了最适合的评估人选。结果很明显,她如预期地占了压倒性上风。
然而凛冬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甚至颇为失望。
这一战让她发觉自己身手明显退步许多,尤其是反应速度。不是跟神田优比,而是跟自己比。
凛冬觉得她像是被扔进草鱼池里的大鲨鱼,一个破坏生态和谐的外来者。
本质上就错得离谱,遑论拿来比较?
在这里,人们只看见她凶猛超群的模样,却无法想像草鱼池之外,猎食者遍布的深海究竟有多危险。
凛冬很清楚,被安逸环境所驯养的猛兽,会渐渐地忘记自己应有的模样。等到本能被磨光,钝了爪子、松了獠牙,不再具有威胁之时,即是任人宰割之始!
别被草鱼池里的假象蒙蔽了。
凛冬闭了闭眼,沉入温暖的水中。
生於忧患、死於安乐,这个世界不是她的世界,这些敌人不是她的敌人,只要箱庭游戏还没结束,她就不该有任何一点松懈!先甘後苦,不正是Master最爱的套路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刚加入幻影旅团时侠客所说的话。
那天她被团员捏碎手腕脚踝,一拳轮进墙里断了好几根肋骨,满身刀伤与鲜血,意识模糊连看都看不清楚——然而这不过是旅团寻常的打斗切磋。
见胜负已分,其他人拍拍屁股就走了,连关系最好的侠客,也只是笑笑地抽几下她的脸,待她恢复意识後扔下一句话,便跟着扬长而去。
「你要记住,一无所有的时候,能够傍身的,就只有自己的力量。只有它绝不会背弃你。」
这或许也是为什麽一开始狂躁恼怒的神田,打到最後竟渐渐平静下来的原因吧。凛冬对身为第二驱魔师的神田,以及阿尔玛的故事还有点印象。
一场悲剧。她想。
他们是有些相似的,同样踩着由鲜血浸透而成的道路,只愿相信自己的刀,在晦暗而透不过气来的现实中,挣扎着踽踽独行。
凛冬凝视着嘴里埋怨哥哥老是管太多、脸庞却洋溢幸福笑容的李娜利,「要珍惜啊,你想守护的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远比想像中的,还要脆弱易碎。
北欧的冬夜严寒,尽管房间里有小壁炉,食堂等公设也有供应暖气,但廊道间还是挺寒冷的。然而凛冬却一身单薄的背心睡衣,披了件针织外套就前往食堂。她并非完全不怕冷,而是习惯性与寒冷为伍,毕竟她的狐火冰寒彻骨,不容得她不习惯。
晚餐时段已过,食堂不过寥寥数人,原以为可以独自享受杰利好手艺,没想到却碰见拉比。
「哟,晚上好!」红发青年朝她挥手,三两步来到身旁。
似乎是刚洗完澡,拉比没有绑头带,自然垂落的发梢还有些湿润,水珠沿着耳际滑落项颈,停留在线条分明的锁骨,被衣领晕开。
「这麽晚才吃饭撒?」他冲着她笑,淡淡的肥皂香混合男性气息传入鼻间,嗓眼无法遏止地乾渴起来。
马的,该死的本能。凛冬咽了下口水。
虽然她的日子大半都在忍耐,但并不代表她喜欢忍耐,这也是为何她先前老赖在安妮塔那里的缘故——与同性待在一起不会加重饥渴,异性才会。
一如预期,他们在点餐时受到杰利的热烈欢迎,「你就是今天跟神田打架的凛冬酱吧?嗯哼~和想像中一样可爱呢!想吃什麽我都给你做哟☆」
这位女人心的料理长扭着腰枝,甜腻的嗓音让她无法控制地抽了嘴角。
餐点很快就上桌,饿坏的凛冬马上狼吞虎咽起来。
她点了天妇罗乌龙面,撒上青葱与七味粉的汤头温润甘甜,面体滑顺又弹牙,配上炸的香酥薄脆的野菜与大虾——她差点连舌头也吞下去。
凛冬一向喜爱日式料理,而拉比彷佛看出了这点,「小凛冬的故乡在日本?筷子用得和优一样顺手呢。」
他笑嘻嘻地发问,同时伸出叉子,在凛冬还来不及阻止前,迅速地攫走炸虾塞进嘴里。「这个真好吃!」
「你这家伙......」她瞠目结舌,「这可是......最後一只炸虾啊!」
感觉到杀意蔓延,拉比抖了抖,连忙赔笑:「抱歉撒,是我不好......嚐嚐这道香草炖牛膝,米兰的经典菜式,也很棒哦!」
说着便把盘子推过来。
凛冬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切走一大块。放到嘴里,软嫩浓郁的好滋味瞬间融化她的不悦。
凛冬的反应让拉比差点笑出声来。他弯起嘴角,兴味盎然地直盯着瞧。
不算长的晚餐时间里,这位年轻的书人充份展现他的天职,博学多闻,幽默风趣,将他对白色末裔的所有探究包装的恰恰好,夹杂在谈话里不着痕迹。
凛冬喝尽最後一口汤,一派淡然地迂回掉不知第几个关於身世、过往以及任何穿越者都难以回答的问题。像是在进行一场语言与话术的攻防战,什麽都回答了,却也什麽都没回答。
她看见拉比翠绿的独眼里微光闪烁,有种不知名的兴致慢慢提高。
充满玩味的。
凛冬不得不承认,今晚她很愉快,相信这位书人後继者也一样。
收拾好餐盘,她露出某种意义上真正的笑容,「晚安,拉比。」
「晚安,小凛冬。」红发青年眯起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有......刚洗完澡别穿那麽少,会感冒的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