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摊专卖银饰的老板是个留着长发与胡子的男生。
他大她们没几岁，之前曼龄很常过来光顾时曾听他说他也是这间大学毕业的，算来是她们的学长，只大她们四届。因为有其他同学、学长姊的前车之监，知道现在因为少子化，老师人数供过於求，很多流浪教师为了抢一个饭碗拿着教具「全台巡回演出」，他不想当那样的人，所以并没有修教育学分，反而因为自己原本喜欢设计饰品、喜欢手工艺的兴趣，在这个知名夜市摆摊，继而找到另外一片天。
老实说，曼龄曾经偷偷暗恋过这个心灵手巧的学长；尽管她无法完全分辨自己究竟是喜欢他的手艺还是他这个人。或许都有，学长亲自制作、设计的银饰就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是这份暗恋的心情随着时间拉长而渐渐淡化。她没胆也不想说，於是她跟他，就一直保持在熟客与朋友之间的关系。
「曼龄？我才刚摆摊你就来了！」先打招呼的人是他。
「学长好！我带了我朋友一起过来。」从学校到这里的路上，曼龄已经把学长的身分、摆摊的理由，还有自己与他熟识的过往都跟昱薇说过了。
学长看到她来似乎显得很开心，笑嘻嘻的；曼龄注意到他的头发似乎又变长了，已经超过肩线，胡子倒是没之前夸张；他把棒球帽反戴，宽大的Ｔ恤跟垮裤给人一种嘻哈感；他的左耳还戴着一个贴耳的耳环。曼龄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不喜欢看男生留胡子跟长发，但是学长留起来不仅不让她觉得讨厌，反而莫名觉得很性格。
这也是因为印象使然吗？因为对一个人印象好，所以宁愿为他抛弃旧有的审美观。
他望着昱薇，口吻也热络起来。「欢迎、欢迎！来，庆祝你们刚开学，又是今天晚上第一组顾客，我会给个漂亮的折扣；喜欢的都可以拿起来戴戴看，尺寸不合跟我说直接现场帮你们做调整，有什麽不清楚的、想问的、好奇地都可以问没关系。」这套招揽客人的台词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曼龄猜他一定就连睡觉说梦话的时候都把这套说词挂在嘴边。
学长的摊位不大，差不多就是二十寸旅行箱摊开左右的大小，但是东西密密麻麻，很多首饰都是别的摊位看不到的；昱薇一眼就被这些别具特色而且精致的银饰所吸引。「这是耳环吗？」她最先拿起来的是一对看起来很像网状镂空的大型耳环。
「对，最近流行比较大一点的；我打得很薄，所以其实不会很重……」
曼龄看上了几个戒指，不过没有特别拿起来看，主要还是因为这趟是陪着昱薇来的；她并没有要买东西。
望了自己的右脚踝，她突然想到了——「学长，你最近还有没有做踝链？」她露出自己的右腿。
「哦！没有了耶。因为这个其实没这麽好卖；你买走这条之後我又做了几条，好几个客人看到觉得很漂亮，但是又不希望戴在脚上，反而要求我把它改短。」他耸耸肩。「所以我现在只做手链，如果你们真的很想戴在脚踝的话，我再改长一点就可以。」
她望向昱薇，下唇嘟了出来。「有看到喜欢的吗？学长帮你改。」她刚刚注意到有一条手链似乎是三叶草的坠子，而且颜色还满特别的。
昱薇睁大眼睛，稍微看了一下手链的部分。「啊！」她叫出来的声音刚好能够抵销掉正准备开始唱歌的蝉。
「这个是什麽？」她拎起的不是手链，而是长得多的东西——那一条银链很细，坠子的部分不是金属片，而是一条条带着淡红的流苏，金属流苏最上面的部分还镶着一颗小小的红色水晶；仔细看是心型的。
「这算是一个新尝试，我第一次做这种类型的项链，流苏的部分是铜跟银捶打在一起的合金，至於红色水晶是我个人喜好啦，我还有镶别的，不满意可以换。学妹要试试看吗？」
「好啊！」
昱薇兴致勃勃的拿了起来，但是那条项链因为链子很细致，上面的弹簧扣不容易扳开；好不容易解开了，自己要扣上却因为太近而看不清楚，变得只能瞎摸；学长在旁边边看边笑，终於忍不住了。
「曼龄，你帮一下你朋友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曼龄顿时感到有些尴尬，不过昱薇丝毫不在意，很放心地把项链交给她，同时撩起了自己的长发。
她一直很羡慕昱薇能拥有这麽一头细密乌黑的头发；天气还很热，昱薇维持每天洗头的习惯。牛奶香味在经过一整天的逸散下只剩下淡淡的香——若有若无，却迷人依旧。她默默地吸了一口气，来到好友背後，仔细地盯着两指间捏着的细致扣环，仍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成功扣上。
「好了！你看一下吧？」
昱薇拿着学长递来的化妆镜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看耶！学长，这个坠子有哪些款式可以挑？」
他除了原本项链上的那一个还做了两种，一个是菱形蓝色，另一个是圆形的绿色水晶，流苏款式都一样。
「那我就要原本这一个；学长这个卖多少？」
「因为是曼龄介绍的，所以我一定要算你便宜一点。」学长比了一个价格，而那个折扣的程度足以让曼龄倒抽一口气！
「这样好吗学长？」
「但是这是曼龄自掏腰包才有的折扣！」学长挑眉的表情很逗趣，也彷佛别有深意。「曼龄，就当作是买来送你朋友的？」他对着她眨眨眼。
她忽地心跳一顿，两人视线短暂交会，她咬着唇，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然後，她伸手去摸放在牛仔裤左边口袋的皮夹。
「你真的要送我啊？」昱薇抓着项链上的流苏坠子，她却只注视着上头火红的小小爱心。
昱薇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跟她关系还不足够亲密的人。
可是，沈曼龄不一样。「对啊！学长都这麽好心给我们折扣了，我当然要送你喽！」她朝学长递出一张小朋友。
「来！找你的钱！学妹，这提醒你下次记得要再过来！」学长转头对昱薇说出後面那一段话。昱薇当然毫不考虑地说好。
就在学长摊位前的斜对面，新开了一家民族风的衣饰店；昱薇似乎很有兴趣一逛，就当她们要跟学长告别时，他突然开口。「学妹！你可以稍微借一下曼龄给我吗？我有话要对她说。」
在昱薇疑惑地凝视下，学长温和却不容推辞的说道：「一下子而已，你先过去逛一逛；我保证很快就把人还你。」
＊
「学长想对我说什麽？」
曼龄忍不住好奇的主动提问，而昱薇的背影还在视线范围之内。
他稍微拿下头顶的棒球帽，绕过摊位走出来。「还没跟她告白啊？」
就这一句话，让曼龄的心跳差点停止！「学、学长？」
「这条路不好走。我是过来人。」隐藏在剃得性格的八字胡底下的，是带着甜蜜却又无奈的笑容。曼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学长居然亲口对她间接承认自己的性向……「我看得出来，你跟她不只是单纯的好朋友。至少你不这麽想。」
她支支吾吾。「为什麽……我有哪里表现出……」喜欢，昱薇的样子？
「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学长双手插口袋，露出非常有把握的笑容。「而且你在帮她扣项链的时候，我有注意到你的态度……那个学妹不笨，我猜她多少已经知道一点了。」
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除了佩服之余，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学长你要不要改行算命算了？」
她的玩笑话换来他的大笑。「我只有闻到像我们这种人的气息才能铁口直断！你难道要我在我的算命摊前贴上一条『同志限定』吗？」
这回是真的承认了。曼龄低下头，而学长拍拍她的肩；这让她有种被当作「兄弟」看待的感觉。
「加油，有机会追到人家的；有机会。」
曼龄决定用一记肘击代替言语上的回答。
她想对学长说：谢谢祝福。
还有，当初不告白是正确的。
＊＊＊
当她走进那间民族风衣饰店的时候，薰香立刻扑鼻而来，而印度风的音乐则是让人有听没有懂。
「学长跟你说什麽啊？」
面对昱薇必然的提问，曼龄只是微笑，「就是一些无聊的闲话嘛……我现在才知道学长超级八卦的。」
「是吗？看不出来耶。」昱薇眯起眼睛笑开，手上拿着一件轻飘飘的上衣贴在胸前比对。「好看吗，这件？」
曼龄把重心压在右脚，很率性俐落地站着。她注视着眼前的好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