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梨渦男孩(完) — 番外

林以桥和林以鹿看起来差​​不多。

刺头的性格,顽强不屈,谁欺负她就给谁打一记勾拳,在长满荆棘的苦难中就算舔乾净自己的血都不甘心渴死的那种。

後来我又发现,她们又很不一样。

比如林以鹿,生性温和,所以不容易激发那种要命的倔强性格,但是林以桥,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种,彷佛不着掩饰的对着你说,喏,我就这样,不要招惹我。

以至於我招惹了之後,也弄不懂她是个怎麽样的人。

林以鹿是我见过最像女孩子的女孩子。

那种穿着长裙子,走起来的时候裙摆带风,永远都是文文静静的,见到我的时候只是顿了一下,又快步错开。

擦过我肩膀的时候,她长至腰际的青丝微微贴滑过我的面颊,像是一把温柔刀。刺的人痒,然後吃疼。

後来我再次见到她,是在学校那个修剪的破破烂烂的长荫道上,我在这头,她在那一头,拿着列夫托尔斯泰的一本红皮书,笑着看着我。

我本来想走开的,但是她竟然伸出手对我说:“同学,我们见过。”

是见过。在教室走廊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过,在食堂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见过,在集会上发言台上台下的见过,在图书馆偶尔隔着书架的见过。

很普通的见过,印象深刻,但不在意。

我把手伸过去,看着她的眼睛:“易烊千玺。”

她的眼睛跟我不一样,是那种很黑的眼色,纯净的黑色,偶尔倒影着我身着白色校服的样子。

“林以鹿。”

“哪个林哪个以哪个鹿?”我突然感觉这麽问似乎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麽装作不在意地向四周看去。

她没答话,後来向长荫道的尽头走去,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林以鹿的林以鹿。”

那时秋意正浓,树上的叶子黄了三分之二,掉下来铺在路面上,她从枯了的树叶上提着裙摆小心地拿着书走过去,带着碎叶的卡拉卡拉声。

跟林以鹿在一起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时经纪人千叮万嘱让我不要玩火烧身,我耳朵起茧,木讷地答应了。

但是那知道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把我吹得找不着北,晕头转向地奔波在那段青涩不懂事的岁月里,抓住了林以鹿轻柔的裙摆。

後来很久以後我看着林以桥的那双跟林以鹿很像的黑眼睛,我又觉得我回到了那个不太好回忆的十八岁,觉得林以鹿和林以桥重影在一起,晃头清醒时,苦笑着觉得自己真是幼稚。

世界上哪有一样的人。时光可以复制的话,那就见了鬼了。

我後来经常问自己,你是真的恨林以桥,还是为了恨她而恨她?

结果没答案。

那天我起的很早去跳舞,本来想安安静静的跳完然後再去安安静静的吃个抄手。但是有个女孩子却猫着腰窝在那个角落,抱着一个书包眼睛发光地看着我。

我装作不知道,微微地撇了一下嘴继续跳。跳完之後我本来想走出去了,但是她竟然那麽傻的鼓掌,还拍的特别响,搞得我有点尴尬。

後来我问她叫什麽名字,她说出林以桥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一个吸盘一样的漩涡。

一只手把回忆往我脑子里塞,太阳穴涨涨的快要裂开。

我抑制住我的急切,问她:“哪个林哪个以哪个桥?”

她说:“林以桥的林以桥。”

当时的空调开的太大了,汗水变成冷汗极不舒服的粘在身上,刺的人微微发抖。

我心里面很清楚的对自己说,完了。

我搞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我把我自己内心深处噩梦根源的愧疚感当做理由,突然肆意地想,林以鹿,我来帮你。

所以当林以桥因我无意有意滑过她腰际而脸红的时候,她听到我答应她去烤串而激动的跳起来的时候,她一定没看见我脸上是带着嘲讽的笑的。

世界上蠢女人真是不少啊。

那天我其实没有喝醉。

我心里说,我试探一下,就试探一下。

我装作醉的不省人事,趴在她柔软的背上玩她的头发。我们俩衣服贴着衣服,但是我感觉她的体温已经穿过我那层薄薄的布料钻进了我的毛孔,烫的浑身炽热。

我有那麽一瞬间觉得,要不就算了吧。可是晚风来的很及时,把我吹得很清醒。

我有意问她,说,小鹿去哪儿了。

她没什麽反应,把头低下去嗯​​了一声,考虑了一下说,她马上回来了。

我当时心里很凉,我想林以桥是怎麽说出那句话的。装傻也装的像一点吧。

林以鹿怎麽可能回来。

後来她可能真是反射弧太长了,到家的时候发起了酒疯,直接一个相扑吐在我身上了,抱着头大声指着我说:“傻逼,我怎麽知道你小鹿什麽时候回来啊!”

“我太想她了,我还想问你她什麽时候回来呢!”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坐在地板上大喊大叫。

我背过身去换衣服,她叫起来骂我流氓。

我抱着衣服扔进洗衣机,走过去把她放在床上掖好她的被子,刚想出门转动把手,她迷迷糊糊带着哽咽的声音从身後传来:“我也希望啊。”

我当时握着冰冷的门把手握了很久,手心指尖都是寒意,通过我手腕上细枝末节的静脉传送到右心房。

我当时以为,林以桥就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可能没什麽太过分的思想。

以至於我想度过风波的时候,就想都没想自私地对她说,做我女朋友吧。

我还没把“帮我度过风波”这句话说出口,她就眉眼带笑神情坚毅,说好。

我以为她不明白,她没有喜怒哀乐,她当我女朋友是她一辈子的幸运。

後来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傻逼。

我和她都在逼自己。

我逼着自己去伤害一个本来不想伤害的人,她逼着自己去体谅一个她本来不该喜欢的人。

她问我我喜不喜欢她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应该怎麽回答呢?

我本来又想骗骗她,说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

但是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和眯着的眼睛,我突然就说不出口。

我突然觉得我不太想骗她。

後来看到车窗玻璃里头她泪眼朦胧抱着腿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我,我突然就感觉心脏的地方有点疼。

我走在隧道里面,看着一辆辆无关的车辆从身边飞速驶过,载着喜怒哀乐的人,走过这一段短短的路,乾一些重要或无谓的事情。我对自己说,你是舍不得拥有,舍不得伤害。

我看着亮起来,又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突然想起,这是林以桥消失的第十五天。

没有电话,没有人影,没有眉开眼笑的样子,没有笨拙的步伐和跳错的不服气,没有烤串时豪气的要一瓶番茄酱,没有喝醉後背後的胡言乱语,没有林以桥。

我那天固执的在嘉禾跳了一天,和自己发脾气。後来在酒吧看见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原地。

她斜斜地坐在那里,桌面上摆着五瓶空空如也的紮啤,闭着眼睛快要睡着。

我抓住她的手腕,看她倒在自己怀里,带着笑意地说:“你才来啊。”

那时候我彷佛也觉得,我是来的太晚了。

我在不合适的时间遇到了你,要是你早一点,再早一点闯进我的生命就好了。

我没想到她会追上来。我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养神,司机突然说,後面有个女的追车。

我下意识看向後视镜,看见了林以桥。

她穿的很少,在呼啸的冷风里更显单薄,咬着牙赤着脚在那麽冰冷坚硬的水泥路上奔跑,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刮走,刮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握紧拳头,克制着打开车门冲过去拥抱她的冲动,死死闭着眼睛不去看。

一闭眼,我就想到了她那天晚上傻傻的问我喜不喜欢她,那晚上摇晃的橘色路灯和呼啸而过的汽车带过的灰色尾气,眼前的颜色水彩一样倒在如同画板的脑部cpu里,瞬间就没法子了。

我大喊司机快停车,然後打开车门走下去。明明那麽想赶紧冲到她面前给她自己的外套,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动也动不了。

她看着我,眼睛很红,酒气醺醺的,我跟她隔了十多米的距离,像是一个光年。

後来在车上,我装作不在​​意的坐在一边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却还是忍不住瞥了她几眼。

她抱着热水袋缩在小角落里可怜兮兮地,头顶上的头发被风吹得乱如鸡窝,还是常年无人清扫的那种。那麽有戏剧性得一幕,在听到她说分手的那一刻,我脸上本来要憋不住的笑彻底僵了。

不可能。

我一直以为她是不可能先说出分手的那一个,我一直以为我们这样的关系会持续很久然後由我终结,但是现实是,在她痛痛快快要离开的时候,最慌张的竟然是我。

我潜意识里是没想过她要离开。

当时我的心情像是一个小孩子赌气不吃糖,到後来糖化了才知道後悔,嚎啕大哭。

冰凉的​​玻璃刺激着我的太阳穴,一个急刹车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撒了个谎,我其实是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让她留在我身边。

这跟以前的我有些不太一样。我以前从来不会为了这种事慌慌张张自乱阵脚,也不会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才後悔。

要是遇见了以前那个我,大概会被他用一块东亚懦夫的牌匾砸的头破血流。

我还是和她在一起了。我当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有点害怕,我一边装作很平静地喝咖啡,一边心里想,要是她不答应,怎麽办?

该怎麽办?

但是可能是老天对我太过恩赐,她说出陪我的时候,我心里那一直一直悬了我半个青春的石头终於落了地。

那一次我带她上山,一条蛇在草丛里猛的扑过来咬伤了她的脚踝,我一瞬间脑子里是空白的,然後是拼了命的背着她,还选择了最笨的急救方法,搞得自己後来也轻微中毒了。

当时是真的没想那麽多,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焦急的神情,我就真的不能想太多。

我只有一个念头,你一定不能再失去了。

她昏迷过去之後,我忍着头疼,一步一踉跄地抱着她走下漫长崎岖的山路,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沾满酒精的刀刃上,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我靠着土堆大口大口的喘气,看着她红红的脸和额头上的虚汗,轻声地对她说,你不能死。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熟,我看着她的有些疲惫地面容和刚刚洗过没有乾透的湿法,指尖就不太受控制地触摸上去。

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我迅速缩了回去。

後来我想了很久,才知道,哦,我是喜​​欢上林以桥这个笨蛋了。

我在窗户旁边坐了一整晚,然後从抽屉里翻开那本许久不曾动笔的日记,写下了最後一篇。

我不是没有犹豫和旁徨过,我不是没有考虑和踌躇过,但是上次我看着趴在桌子上睡得很甜的她,把嘴巴里她做的有点咸的青菜咽下肚子,突然感觉,啊,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小时候我妈经常跟我说不要因为某件事太过高兴,也不要因为某些事太过悲伤。经历过世事的大人总是知道的多一点,所以这些道理一一都很灵验。

那天我刚从北海道飞回来,没有打电话告诉她,想也学着给她一个惊喜。

我看着车窗外大雨倾盆,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安。

回家後这个不安就灵验了。

到最後我冲出家门奔跑在大雨里,脸上的东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易烊千玺,你已经伤害她伤害够了,你放手吧。

木头和火焰,本来就无法生活在一起。

後来我明白,火焰离了木头,也寸步难行。

那几天我没日没夜的在接戏拍戏,把每一个女主角都当成了林以桥,入戏很深。导演像个小喽罗一样笑呵呵的点头哈腰,我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拿过助理递过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雨水。

看着那片半蓝半红的的天空,就突如其来的很想她。

想她一大口一大口吞掉肉丸时的狡黠模样,想她惊慌失措捧起我的脸的模样,想她被我欺负时不满的模样,想她睡觉的时候轻轻抱住那只轻松熊一脸安然的模样。

我很想那只轻松熊,也很想她。

我去找她的时候,天色渐渐的晚了下来。我先前还不确定她是否还在这里,但听到房间里传来电影台词的声音,我心里有点稍稍的放心。

她给我们留了余地。

我稍稍一用力,发现门没有关。她听到动静往後面看,看到我的时候那双平淡的眸子骤起涟漪。一时间什麽情绪都有,想念,开心,冲动,都被我抑制了下来。

我手指有点无力地缴在一起然後又分开,靠在门槛边上看着她。

好久好久没有看见她了。当时我的心有点抽搐,然後又被我用力分开,只感觉很多情感如洪水猛兽般不受控制,快要从牢笼里挣脱开来。

後来我抱着那只轻松熊,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的时候,她整个人愣在沙发上,然後慢慢地颤抖,肩膀一抽一搭的。

“易烊千玺,我服了你了。”她满眼泪花,哭中带笑。

我以为这辈子我的心脏再也不会这麽大起大落了,但是在看到林以桥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的样子,我还是脑子发懵,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我那时候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小时候被亲戚惩罚关在小黑屋我很害怕,被那些坏人欺负的时候很害怕,第一次知道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不在的时候很害怕,但哪种害怕都不是这种害怕。

那种活生生把从你骨肉里的一部分,把你最最最喜欢的人剥离开来的那种害怕。

我几乎是半​​跪在她旁边,用尽所有气力包裹住她冰凉的手心,看着她快要合上的眼睛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被我吻过的现在沾满凝固血液的嘴唇,对她说:“你好好的出来,我就娶你。”

要是你活着,我一定会娶你。

我会等你的。

多久都可以。

小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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