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在伞外哗哗地落。
一时紧一时疏。
风带水汽贴体寒。
一护都有点想打哆嗦，何况朽木白哉浑身湿透，肯定更加冷。
两人默默地走着，抓着他的手的手掌却微微热了起来。
这人身体还真是好，这麽想着，一护侧头看了一眼。
结果他看到了什麽？
湿了的黑色发丝间，那发红的耳朵尖儿显眼得很。
他……是为牵了自己的手在激动麽？
一护还真有点好笑了，无论何时，朽木白哉在他印象中都跟纯情青涩扯不上关系，在京都的时候，他还曾经用近乎无赖的方式逼近，以迫自己转头趁机放上窃听器呢！
但……看到这样的朽木白哉，不知道为何，一护对他的恶感却突然减轻了很多。
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伞下的他们，肩膀相触，呼吸相闻，步伐也差不多一致。
一护感觉到了，虽然认真注视着前面而不看他，朽木白哉的注意力却依然留在他的身上，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那耳朵尖越发红得鲜艳了。
还挺纯情的嘛……
要是就这麽一直失忆下去，其实……似乎也不错……
这麽想着一护就问了，“关於你的失忆，医师怎麽说？”
男人转头，一副“你在关心我？”的欢喜，跟他说出来的内容便大不协调，“受到撞击，颅内有淤血，因为目前除了失忆没什麽其他异状，颅脑拍片也传到首都那边了给脑科专家看过了，专家的意见是可以先观察一阵子，用药物调理，能恢复最好，不能的话，那就派人过来做手术。”
“是这样……”
一护瞪了他一眼，“还是个伤病员，居然敢淋雨！”
“你不见了嘛！”那人还委屈上了。
“我可至少懂得打伞。”
“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只是着急……怕你不见了。”
他的恐慌，透过握紧的手心传递了过来。
很热。
热得烫人。
一护沈默了片刻。
“好了，快回去吧。”
结果一回去，朽木白哉就发起烧来。
事实上，他手掌温度那麽高便是预兆。
医师被请过来检查，查过後便皱眉，“头上的伤口淋了雨，有点发炎了，不过也不要紧，赶紧用点消炎药和退烧药就是了。”
这麽一来，他自然没办法守在一护的病房了，被依依不舍拖去扎针挂水後，一护得到了一整天的清净。
他看看书，休息休息，下地活动活动，看看新闻，倒也挺惬意。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某位应该继续治疗的病号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是大清早，一护刚起床的时间点。
一护无奈快速喝了口水把差点噎住他的早餐冲下去，“你该好好休息的，不用这麽早来看我。”
“我的病假还剩这麽一天，明天又要去办公了，我只是来问问，想不想一起上街去走走？”那人兴冲冲的，一脸期待，“你不是闷得慌吗？”
一护真的服气了。
从前精明冷静的朽木先生，如今智商大概只剩下小学生水准。
跟他计较完全没意义。
他没好气的给他一个白眼，“我今天不想出门逛，我累了，只想睡觉。”
“那你睡，我在这里陪你。”
某人立即改变了主意，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一护简直浑身无力，“我不用你陪，医师说你头上伤口发炎了，又发了烧，得好好休息才行。”
“不用担心，我已经好了！也不烧了。”
个鬼！
明明脸色还红着呢，欺负他不会主动去碰他试温度是吗！
“我睡着用你陪什麽啊！”
“万一你睡过头了不记得起来吃饭就不好了！我得到时候叫醒你。”
当本大爷是婴儿吗！
你自己作死我干嘛要烦恼啊！
一护烦不胜烦，乾脆就掀开爬上床，真的装起睡来。
闭着眼睛，他听到朽木白哉坐在了他附近的地方，不多时就没了声息。
一护悄悄掀起眼帘想看看他在干嘛。
正对上朽木白哉黑幽幽的眼。
一护唬了一跳，“你这麽看着我我怎麽睡啊！”
“你睡着就不知道我在看你了啊！”那人多半觉得这样子偷看的一护很可爱，对他笑着，神色间十分的温柔包容，一点不为一护的无理取闹而生气。
一护被他这般含笑看着，不知怎的就噎得说不出话来。
赌气翻了个身，转过去眼不见为净。
可他才刚起床，哪里睡得着啊！
憋了半天的气，听到後面没动静了，一护又转过头去看。
这回看到的是面色微红，双眸紧闭靠在椅背上的朽木白哉。
睡着了。
真是折腾，还在发烧就跑过来！
就说撑不住吧！
想必是退烧药的影响，这麽不舒服的姿势入睡也好快。
一护躺在那里，纠结地望着睡着的人。
是不是叫人来把他带回去躺着比较好？
但是一动他肯定会醒来，这人固执得要命，肯定不会听话……
从前好像没注意，朽木白哉的睫毛原来是这麽长的吗？
又黑，又密，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弧形阴影，面色微红而双眉微蹙，形状优美的薄唇也泛着艳丽的颜色，让这个原本气质清冽黑白分明的男人倒显出了一份海棠一般的灼丽来。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身份，如果朽木白哉不是失忆，被这麽痴心地喜欢着，说不定……
想什麽呢！
一个贵族出身的Alpha，势必是要娶个血统纯净的Omega，自己一个Beta，就算不是敌对立场也怎麽都不可能的！
一护用力把心头的一点点异样打飞到九霄云外去。
躺了一会儿就躺不住了，嗯……想喝水，一护尽量不出声音地坐起来，下了地，准备去够桌上的水壶。
谁知道就这麽一点点动静就把朽木白哉诶惊醒了，他猛地睁开眼，“别动！”
“啊？”
他的口吻近似严厉，不明所以的一护保持着伸手的姿态僵在原地。
“想喝水？”
一护僵硬地点点头。
“你该叫醒我，让我来帮你倒啊。”
谁会为了喝水这种自己做得到的小事折腾一个病人啊！一护第无数次地被失忆後的傻子闹得啼笑皆非，“我不是看你睡着了嘛，何况我自己可以，为什麽要……”
“照顾Omega是Alpha的义务！”
某人振振有词，还立即身体力行，将一护按回床上去坐着，自己这才去倒水。
I服了you！真的！
一护被病人不小心将水洒了一大半在被子和手背上时，彻彻底底没了脾气。
好在这种无语的状况不久就结束了──作死的病人终於被护士长找到，好好训了一顿给牵走了。
在朽木白哉病假结束後三天，一护也被医师宣布伤愈，可以出院了。
他原本在浮山县自然是没有住所的，就跟那原田藤本一起住，可事发突然，原田藤本都已经死了，挂在他们名下的房产跟一护目前的身份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他不得不处於无家可归的状态。
一护还要等组织那边给的回复，暂时不能离开浮山县。
确认他不离开之後，朽木白哉就极力游说让一护住他在这边租的一套房间。
理由是他既然恢复办公，平时就得住在军区宿舍，一个星期才半天假，这边空着也是浪费，借住在他那里完全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负担。
不想引起怀疑，一护也不好坚决推辞，推拒了几番之後就答应了。
朽木白哉高兴得很。
他似乎对於能让一护住在他的房子里而感到前途一片光明。
真是瞎高兴。
一护在肚子里嘀咕着，背着背包住了进去。
横竖要干正事，朽木白哉也没办法天天赖在这里，住了也没什麽。
第二天，趁朽木白哉不在，一护从从容容去了据点一次，得到了组织的回复。
对於这个小据点可说是全灭的状况，上面的意思是，文件的那个任务确认失败，不用一护再操心，他退出一线的申请也可以通过，不过要安排接替的人选需要时间，希望他能在新人到来之前，暂且担任起这边的联络工作。
一护到底有点狐疑，申请居然这麽顺利就通过了？他黑崎一护好歹也是潘多拉计划里面的王牌，几年下来立功无数，上面就舍得这麽轻易放人？
他想了想，打开了一个秘密的邮箱，果然找到了一个加密的邮件。
看了之後叹了口气。
浦原先生终於要退出潘多拉了啊……
本来还要考虑自己愿不愿意退，没想到这麽巧就看到了申请，浦原先生立即做主批了，顺便连去处都安排好了，直接跟着他去安全部门。
也好……
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一直过下去，能够全身而退算是难得的了，以後上司还是浦原先生，这更是再好也没有了。
只是年底正是政务交接忙碌的时候，安排好新人然後等人到来，大概得排到新年之後了。
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一护没法拒绝。
无可奈何，他还得继续在这里逗留一阵子。
也就是说，目前伪装的身份还不能丢，还得继续应付傻子朽木。
一护无奈望天。
无边的黑暗的夜。
疼痛，欲呕的眩晕阵阵侵袭着，泥土的腥味和着血的味道，刺鼻。
艰难地爬行。
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闻到了一阵香气。
彷佛落入了盛夏最後的玫瑰的芳丛，那般馥郁的，却又纯净的香息。
快要力竭的身体突然获得了力量，然後从那深黑不见光的所在挣脱出来。
月光洒落，裸露出来的肌肤是跟月光一般无瑕的素白，那人无助的眼彷佛清透的琥珀般，滚落盈盈的月光和露水。
他在挣扎，他散发出馥郁到令人疯狂的香气，他被野兽般的黑影围住，那肮脏的手撕扯着他的衣服……
轰！全身的血液骤然沸腾。
那是我的！
凶狠的怒吼震耳欲聋，身体在大脑下达命令以前就冲了过去。
血腥，厮杀，疼痛随着肉搏而袭来，但那馥郁的芳香却在血液中滚动，沸腾，奔流，让力量无穷无尽般滋生。
最终，所有障碍都被打倒。
疲惫，然而满腔骄傲。
我是胜利者！
朦胧月色洒落，躺倒在地的那人盈盈的琥珀色瞳孔凝视了过来，无助脆弱的纤瘦肢体裸露在月光下，舒展出纯净而诱惑的线条。
你多美啊……
走近，再走近……
伸出手去，就能够到了……
我所倾慕的你……
白哉在手碰到那个人的前一秒猛然惊醒。
视野中自己的手向上伸出，还维持着想要获取的姿态。
“唔……”
又梦见那时候的事情了……
第一次见到白木，对他一见锺情，救了他的场景……
白哉记起今天是他休假的日子。
可以去见那个人的日子。
来个约会，一起出去走走，买点礼物送他……各种美好的遐想接踵而来。
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他起了床，梳洗好，吃了点东西就出了驻地。
一护这次倒是早有所料，所以对於朽木白哉的到来非常坦然。
“我们出去走走？”
“大冬天的，去哪儿？”
“公园吧……可以透透气。”
朽木白哉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
“好啊。”
“外面冷，多穿点。”
朽木白哉盯着他把围巾手套都戴上，这才两人一起出了门。
风呼呼地刮。
天空是铅灰色，看着就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气温也很低，开口就是一团团白气，至於公园……地面没有草，泥土裸露着，自然更没有花，光秃秃的树木其实也很有种萧瑟肃穆之美，只要懂得欣赏，嗯嗯。
空气自然也很新鲜。
一护不明白朽木白哉还在不满意什麽，皱着个眉，一脸严肃。
“你穿得太单薄了，是没有带厚实点的衣服？”
“还好啦！”一护好笑，“我不觉得很冷啊！”
“怎麽会不冷！你的手这麽凉。”
喂喂顺便拉过手吃豆腐是怎麽回事？！
傻子也学坏了嘛！
“我们去商业街，帮你买件保暖的衣服！”
“好吧！”
公园里也没什麽好看的，一护横竖这一天都准备偿还给房东了，完全是百依百顺。
“你看这件怎麽样？橙色很适合你的瞳色。”
自从被看到“琥珀般的眼睛”之後，一护就没再掩饰本来的瞳色。
“样式……有点过时了吧……”
他委婉地说道，没有直说这样式着实土得掉渣，穿上身简直丢脸。
“那……这件？颜色深了点，但比较长。”
比较长是什麽标准啊老兄！
一护实在忍耐不住这位失忆後就连贵族品味都丢到太平洋去的老兄，哪怕附近还有营业员，他也忍耐不住要违反Omega不会在公共场合反驳Alpha的意见的铁律了，“我自己来选！”
“这件！这件还有这个！”
他三下五除二地将外套毛衣长裤以及帽子一口气搭配好，让服务员拿来，进去在试衣间换上，一出来，迎接他的就是朽木白哉佩服得几乎要扑上来舔的眼神。
“很好看！”
“那就这套吧！”
可惜摸了摸口袋，朽木白哉的脸色很快变了。
“怎麽了？”
那人支支吾吾，尴尬得无法启齿。
“说啊！莫非……没带钱包？”
“这个……我……”
白哉觉得自己这辈子──虽然他目前为止的记忆不过半个月而已──没这麽丢脸过，但事到临头，逃避是没有用的，他深吸口气，下了大决心地，绝望地说出了可怕的真相，“我……不记得银行卡的密码了。”
所以没办法刷卡。
一护愣了愣。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实在忍耐不住地放声大笑。
我的天！
这个梗他可以用来笑一年！
在他堪称放肆的笑声中，朽木白哉脸上青红交错，简直精彩绝伦！
一护笑得刹不住车。
“哎呀……我肚子痛……”
不过看着他越是笑，朽木白哉越是尴尬，人家一片好心想为他花钱，关心他，一护死命忍住没继续笑下去，“我……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他回去更衣室快速把衣服换下来，对失望但仍旧保持笑容的营业员道了个歉，两人一起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商业街。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安慰了沮丧又尴尬的人，一护问他，“你只有半天假，那午饭後就要回去了吧？”
“是的。”
“正好也饿了，请我吃碗拉面怎麽样？”
一护指了指前方的拉面馆，“那可是去全国连锁的拉面店，味道很棒，我一直很喜欢。”
“好！”
两碗拉面的钱还是付得起的，白哉觉得自己好歹有救了。
还有，面前这个眉梢眼角都还洋溢着未褪的笑意，却体贴着自己的境况故意提个力所能及的要求的人……他真是可爱又温柔！
今天的约会，好像也不算太失败！
嗅着身边的人身上若隐若现飘过来的玫瑰香气，白哉脚步再度轻快起来。
於是，这该叫做失忆傻菜追妻记麽？哈哈哈哈
瞎高兴的白菜其实很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