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It\'stimetorace.
日本就某种意义而言,是比英国更有资格挂上「日不落帝国」的国度。
尤其是东京。
白昼里,各色人种穿梭在大街小巷里,为了各自的目标而来来去去,汲汲营营地追求工作上的成就与回报。白昼时的东京是个汉子,不但为五斗米折腰,更为自己的自尊名誉荣耀存款而战斗。
转眼间,白昼的汉子随着太阳坠落、月亮升起,渐渐隐没在山後。
他需要休息了。
夜晚里,比白昼更千变万化的人种来来去去,夜里的日本变得淫靡且带着感性,举手投足间不再带着过重的铜臭味,多了几许你情我愿的给予接纳意味。夜晚的东京成了柔情如水的女人,充满各色风情,百看不厌。
对Han而言,东京是千变万化、最终仍会归於平静的国度。
他称东京是他的Mexico。
在这里,没人认识过去的他,只知道他是D.K最信任的男人;他放心专注地玩车、捞钱、玩女人,即使这在他生活中占据不了任何地盘;昼伏夜出的生活逐渐侵蚀了他,他变得嗜甜,口袋里总装着一小包软糖。
夜晚的东京对Han而言,是个开始。
他缓步走向他的马自达RX-7,不疾不徐地发动引擎,行驶在宛如水蛇腰一般充满魅力的街道上,深夜的灯火衬着早已所剩无几的星辰,反应着现在世界的改变。一个刹车,在不知觉中他已然到达了他夜晚的归处。
向守门的家伙打了招呼,他轻踩油门将车子往前方驶去,路面是往下延伸的。
随着车身往前移动,眼前的景象越显热闹:不太数得清数量的男男女女,各自或群聚地围绕着车身,或坐或站或蹲或卧地找乐子玩耍,对於这些人而言东京的夜晚才是白昼,如同Han一般。
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人,正脸上带笑地看着他。
Han将车子熄火、拔出车钥匙,好整以暇地下了车,来到那个人身边,瞬间两三个女人靠上来,或亲或蹭表示友好,而他一一回吻那些女人,有些敷衍却无人不悦。东京早已不讲情义了,只剩下虚伪敷衍。
「You’relate,Han.(你迟到了,韩。)」那带笑的男人说。
Han的回应是朝他微笑,一语不发地坐上引擎盖,开始属於他的夜晚。
东京的夜晚。
会发现他,原因并不在对方身上,他并没有如此耀眼到能吸引住他的目光。
起因,是因为D.K。
「Who’sthetourist?(那个观光客是谁?)」他靠近Han,身上过浓的古龙水味一向能让女人兴奋。
顺着D.K的目光瞧去,Han最先注意到的是Neela,而非那个算不上突兀却明显容不入此地的男人,两人正像寻常朋友一般对话,Neela的脸上带笑,是Han认识她以来罕见的微笑,让这个外国女人更显特别。
她是D.K的女人。
Han露出近乎嘲讽的表情说:「What’swithyouandtheschoolgirls,D?You’removingupintheworld.(你怎麽还在把学生?你现在可是大人物。)」
D.K没有回应他,迳自朝两人的方向走去。
Han并非不理解他的善妒,都是认识多年的老友,彼此身上有多少颗痣都一清二楚,只是他永远想不透为何D.K看上的是那个女人?
她并不漂亮,至少在Han的眼中不漂亮。可她艳,是日本国度内鲜有的另类绝色。
也许D.K看上她的原因,有一个就是她够特别、够与众不同吧?
D.K已经迈开脚步了,虽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不进去,可Han还是继续往下说:「Yougottaelevateyourcompany.(你应该把成熟点的女人啊。)」因为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很蠢。
Han从不干这档事。
D.K没回应他,无奈之下Han只能跟着过去,留下那些女人在原地观望。
穿越过形形色色的女人,D.K的眼神直视前方,喊了一声:「おい。(喂。)」这一声喊得很响亮,附近有几个人听到了因而转头查看,发现是D.K正在朝一个外国人喊话。
Twink急急忙忙冲了过来,朝D.K说:「Hewasjustleaving.(他正要走。)」语气显得慌张。
D.K:「Idon’tknow,man.(是这样的吗?)」一面说,一面将手环上Neela的腰,无论是表情或动作都在强调着这个女人的所有权属於他。
Sean对於这样赤裸裸的所有物宣告不陌生。
上一个质问他是不是在调戏他女朋友的那个男人,引发了一场让他被放逐到日本的尬车赛。
「I’msorry.Idon’tspeakJapanese.(抱歉。我不会讲日文。)」Sean听得懂简单的日文,距离要说出口还有一大段距离。
Han在这个时候,开始将目光往这小子身上放。他一面咀嚼甜腻的棉花糖,一面往另外一辆车的引擎盖上坐下,他在这年轻的外国人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却早已所剩无几的特质,例如:热情。
在D.K身边这麽多年,他早已忘却了什麽是热情。
他学会的,是淡然、漠视一切的置身事外。
眼角余光瞅到D.K往Neela脸颊上一亲,而後轻蔑地用英文说:「Understandthat?Gaijin*?(听得懂吗?老外?)」
Neela皱眉喊了对方的名字,明显对於某个字感到不悦。
Sean知道对方在羞辱自己,可他从来不是因为这样而主动避战的男人。像是解释一般,Sean说:「Wewerejusttalking.(我们只是聊天。)」
Neela抢在D.K前头说:「Thisisn’tyourscene.(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大有不想让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的意味。
女人!Han在心底冷笑。
不知凭着什麽,Han知道他不是会因而打退堂鼓的男人,他会穷追猛打地跟D.K硬杠,来场精彩的争斗。
Han如此相信着。
而不出Han所料,Sean又开口了:「Thatwordyoucalledme,gaijin,orsomethingorother.Whatdoesthatmeanexactly?(那个词,你刚刚讲的,老外还是什麽的,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叫你滚出去。Han在心底说。
D.K笑着回答他:「Means,turnaround,keepwalking.(意思是,转身,一直往前走。)」
「That’sexactlywhatwegonnado.(那正是我们要做的。)」Twink一掌拍上Sean的肩膀,急着想带他离开,与这个男人保持距离,因为对方惹不起。
Twink也玩车,自然知道对方的身分惹不惹得起,显然,他是属於绝对不能惹的那类人。
他可是D.K。
「Comeon,man,let’sroll.(快走吧。)」
Sean被他拉动了,这让Twink松了一口气,急忙低下声音向他解释:「Yo,look,man,he’syakuze*.(听着,兄弟,他可是流氓。)」
一般人在听见「流氓」二字的时候就会乖乖打退堂鼓了,可Sean永远有惊人之举。
只见他维持要离去的姿势,大声说:「Now,see,that’sfunny,(这可有趣了。)」接着,他转过身,回到D.K面前,脸上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笑。
Han瞧见Twink做了一个「天哪!我拿你没辙!」的姿势,认命跟着转身准备继续劝退Sean。
「’causeIthoughtthiswaslikeafreecountrywhereagirlcouldtalktowhoevershewants.(我以为日本是个很自由的国家,女孩可以跟自己想交谈的对象聊天。)」
事实上,日本的确是一个自由的国度,只可惜这套理论不能用在D.K身上。Han又吃了一个棉花糖,继续看戏。
只见D.K冷笑着道:「YouknowwhoIam,boy?(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子?)」
「Yeah.You’reliketheJustinTimberlakeofjapan,right?(知道。你是日本的贾斯汀,对吧?)」Sean说出了一个让人捧腹大笑的答案。
Neela急忙把自己放到D.K怀里,试图让他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她不希望这个初来乍到的外国同学与D.K结下梁子,一点好处也没有。她太了解D.K,所以才不能让他继续与其纠缠下去。
她不着痕迹地把D.K往後推,拉开了距离。
Han又塞了一个棉花糖进嘴里,心情有些莫名的浮躁……或者,称其为痛快更恰当!
认识D.K这麽久,他鲜少看到有人能与D.K针锋相对;即使有,也是装腔作势,不想输了面子,夹杂了这样的情绪,自然就不够有魄力。可眼前这个男孩不一样,他是认真的跟D.K互呛,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确火爆又自我中心。
更重要的是,他在D.K的眼神中瞧见了一丝异样。
狼狈。
D.K狼狈了。这很少见,D.K很少真的跟人生气,因为没什麽人敢反抗他,因此他便的趾高气昂,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能让D.K感到狼狈……?
有趣!
Neela很坚决地向Sean说:「Leave!(离开!)」
Twink也终於忍不住,冲上来骂道:「Damn,man!Youknowyakuze?TheMafia?(该死!你知道流氓吗?黑手党?)」见Sean没有继续坚持立场,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对D.K道歉:「Look,sorry,D.Kさん.Monkeydidn’thavebananatoday.(很抱歉,D.K先生,他搞不清楚状况。)」说完,还示威性的瞪了Sean一眼,大有你敢再讲话我就扁你的意味。
Han无声地笑了,对於这场闹剧即将画上休止符感到无趣,他脑袋里转过几个念头。
一秒後,Han从引擎盖上起身,云淡风轻地说:「Hey,D,let’sgo.(嘿,D,该走了。)」
那个外国男孩,一定有玩车。他从对方闪烁的眼神当中捕捉到这个资讯。
「It’stimetorace.(该去尬车了。)」刻意地,他加上这句话。若是他的想法没有错,那个有玩车的男孩绝对会有所反应。
众人因着他这句话,开始往反方向移动,连D.K也不例外。
那外国男孩沉默着。
Han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也许错了?也许对了?都无所谓,他没动作表示他也不过就尔尔,有所动作就有戏看,如此而已。
因着这样的想法,Han在听见身後传来那个外国男孩的嘲讽时,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Goodluck,Timberlake.(祝好运,贾斯汀。)」
这句话,来得突然,让D.K浑身一震!
Sean没看见在那一瞬间,D.K的表情究竟为何;可Han看得再清楚不过!
D.K的表情极其狰狞、极其狼狈!
D.K猛然转身,气势熊熊地低声说:「You’retheonethat’slucky.’causeI’mabouttorace.(你才算幸运,因为我要去尬车了。)」
「Thenlet’srace.(那就来尬啊。)」Sean说。
D.K爆笑了,对於自己拥有如此称号还被挑衅感到有趣。他讥讽地问:「Withwhat,yourskateboard?(用什麽比?你的滑板吗?)」
见对方没回应,D.K开始穷追猛打:「Easytosoundcockywhenyougotnoride.(没有车子就别跟我呛声。)」
Han突然有种感觉。
他一向不相信直觉、灵感这种没根据的东西。
可是在当下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那感觉极其强烈,瞬间垄罩了他全身上下,迫使他做了一个动作。
他扔出车钥匙,扔给那个外国男孩:「Takemine.(用我的吧。)」
Sean流畅地接住了车钥匙。
D.K哼笑一声,听不出是生气或是其他:「Let’srace.(来尬车吧。)」
Han感觉到其他人瞪着他瞧的视线,可他不在乎。他对於生活就是如此随兴,一旦他做出选择了就不会後悔,即使那个选择能让他与众人为敌。
他从没怕过,也从来不会怕任何人为敌。
D.K转过身来,视线往Han身上猛瞪,大有怪罪的意味。
Han耸耸肩,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What?Iwannaseewhatthekid’sgot.(怎麽?我想看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料。)」希望他没瞧走眼了。
D.K离开了,领着跟随他、崇拜他的人离开现场,去做准备了。
Han也跟着离开。
离开前,他多瞅了Sean一眼,由头到脚、由左至右、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深深刻刻地瞧了个仔细。
他甚至不知道这外国男孩的名字。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出借了自己的车,那辆被称为「跑车界的蒙娜丽莎」的顶级跑车。
可他不後悔。
又扔了一个棉花糖进嘴里,Han跟着D.K离开了。
他没瞧见,Sean在他身後是怎样的表情。
Race的结果,Han打从一开始就料到了。
他的车给撞得一蹋糊涂,完全修复不能。这辆车是他一手改造的,自然知道有没有修复的希望。那个男孩够狠,把他的车撞到面目全非。
毁了容的蒙娜丽莎。
一瞬间,这个名词闪过Han的脑海。
在一片喧闹声中,Han朝自己的车缓缓走去,心里翻腾的情绪不是心疼,而是一种有些陌生的狂喜。他走近驾驶座,在一片烟雾弥漫中弯下腰,用眼角余光看着那个在驾驶座上,表情懊悔的男孩。
「Don’tleavetown.(别落跑了。)」Han说。
*Gaijin:日文,写作がいじん,指外来者。
*yakuze:日文,流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