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微漫，细细打在翠延山山头，原本翠绿盎然，青竹摇曳的翠延山，如今已被火鸟烈焰燃烧殆尽，摧毁不堪，灰烬燃起，某几处还有火焰余烬，细火慢烧。
那张带着银边面具的脸庞下是弧度线条完美的下颚，头发墨黑不扎不束，虽无风却轻飘微扬，衬托着脖颈莹意光泽，挺直鼻梁，刚毅薄唇，一双黑眸寒光冷冷，瞳孔中蕴含着彷佛墨玉般的流光，深不见底。
那张容貌虽被遮住一半，但清雅疏漠之姿攫人心智，那一身张扬的红衣迷了她的眼，她只看过族里的火狐姐姐穿过红衣，衬的肤色赛雪，美艳惑人，某天夜晚她带着凡间男子，隔天清晨便被长老们处死了。
倒是没见过男狐穿红衣，但他穿着委实好看，鲜艳如火，暗红绣金纹长衣，腰间一条云纹刺绣黑色腰带，缀着光芒闪现的上等温润碧玉铃当，隐约有着清脆吟铃之声随风回荡，黑色衣襟间露出一点漂亮锁骨，淡漠间带着慵懒。
「只剩你一只？」那声音低沉带着魅惑，极缓的说。
小狐低着头，愣愣的看着周围飘雨迷漫，彷佛要把所有一切清洗乾净。「你是炎爅帝君吗？」
楚彧天长眉微挑，由上往下看着眼前这只被雨打湿了犹如魂被攫走的狐狸，旁边有一只蛇妖躲在不远处，不敢说话，似乎怕他伸手毁他元神。
「那你是不是也准备要杀了我？」见上头许久没作声，她又自顾问着，声音因虚弱而软绵。
一旁的琉泉吓得心跳要停止了，这笨小狐！急不得要送死去吗？一个帝君斩杀妖族天经地义，虽然他们狐族受天境保护范围，但如今他们已吃人破戒在先，神仙已是许久不曾降临狐族了，这是妖族皆知之事，如今狐族皆被这炎爅帝君的神火摧毁了，再多杀她一个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而已，她傻呼呼的提什麽劲儿啊傻逼！
低魅的声音淡道：「为何本尊要杀你？」他不做无意义的事。
小狐抬起湿漉漉的双眼，随着她的抬头，楚彧天垂下的双眸因而略睁，「因为我很坏啊，他们都死了，我不难过，但心里空空的好难受，神仙不都是杀很坏的妖魔吗？我这样很坏吧，狐族只剩我了，青丘的尊贵白狐不会认我的，我就是因为流着肮脏的血，娘才会受我牵连跟着被驱逐……」
楚彧天看她那双琉璃般的紫色圆眸，心中一震。
是她吗？天眼？
大哥不是说他已将她幻化人形了？此时她却是只未成年的小狐狸。
楚彧天伸手欲拨开那被淋湿狐毛遮住的紫眸，突然一个眨眼，那只小狐已被幻化蛇形的琉泉截走，咻溜溜的死命往前逃跑。
本该追上是件不费吹灰之力之事，但楚彧天却站在原地挺直不动，那双狭长的凤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他们逐渐淡去的黑点。
「彧天，你莫忘了天眼是有自己意识的，若非它愿意，强取也无用，虽然天眼本是娘天体里的一部份，但它已脱离许久，要重新归入必须它自愿。当初我为了保住娘的最後一魄，将天眼取出交给狐族……」
脑中响起大哥的话，楚彧天宽袖一挥，一旁安静等候的焰然便化为火鸟凤凰，长啸一声。「走，看来需得走一趟青丘。」
楚彧天黑眸微眯，他可以等天眼苏醒，等了这几百年，他不介意再多等几百年，但他不容许有意外，若他强取天眼会反抗，所以青丘必须替他看守天眼，直到她苏醒──
而此时的小狐脑袋昏沉欲睡，趴伏在琉泉蛇背上，她迷迷糊糊的望着逐渐不清的红裳依然刺眼夺目，不知为何突然有个画面，那身影，本该穿着白裳啊……那声音，也不该如此冰冷疏漠，该是温柔和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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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泉死命拼命的跑──不，死命拼命的溜，他不懂自己为何这麽担心这傻狐，其实他早该自己先逃命的，但想起她孤独寂寞的紫眸，他就是无法放下她不管，唉呀！都说蛇是冷血动物，谁说？谁说的？！他琉泉可是古道热肠、手软心慈的好妖蛇啊！下次谁再说蛇冷血无情，看他不咬死毒死跟他祖宗姓！
跑了老半天，才敢偷偷往後看，看来那炎爅帝君没追来，否则他哪能逃那麽久啊，运气真好，想必炎爅帝君也并不是非要杀小狐才对。
为了戴小狐，琉泉将蛇身涨大五尺多，蛇背上的小狐没有声响，琉泉停留在一弯小河旁，发现小狐昏死过去了，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引得他恻隐之心发作。
将小狐放下，琉泉化为人形，是一个面貌清秀，大约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身穿翠青色的窄袖窄裤武衣，腰间系了藏青色腰带，俐落轻便。他掬起几把清水先清洗小狐被灰烬染灰的狐毛，再掬起清水清洗自己的脸。
大约清洗的乾净些了，累得叹口气，靠坐在树下休憩好一阵子，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了。
他在想，想要怎麽处置小狐。
带她回家？不不不，他非得被娘打断腿不可──不，他没腿，他非得被打断牙不可！娘盼着他去拜入魔异大君麾下，他因为想自由，自然骗得娘说他目前在魔异大君麾下效力，无法回家，省得听娘叨叨念念，如今戴了个狐妖回去，还是个不祥之眼的狐妖，岂不不打自招吗？
为了要去魔异大君那儿，他盘缠几乎要用尽，才会在小村上当个说书人赚赚外快，哪知道搅进了这桩事，这什麽鸟事啊！
在琉泉唉声叹气之际，一旁的小狐眨眨眼眸，慢慢醒了，入眼的是翠绿的树荫，阳光稀稀落落的透过树荫照射下来，如璨光点点。
她转头看见琉泉在一旁自言自语的，茫然了一会儿，才缓缓将随身带着的黑色眼带绑住双眼，避免琉泉看到了这双会杀人的紫眸。
绑好了，视线并能透过黑布看清景象，小狐这才问道：「琉泉，琉泉？这是哪儿？」
「我随意找了个小河休憩一会儿。」琉泉见小狐醒来，一副迷茫样，那傻不隆咚的样子又让他忍不住哀声叹气，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麽独自讨生活啊？难不成他要一直带着她？她会不会赖上他了？唉不要吧，他可真是连自己也要养不起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缠着你的。」小狐软软的声音突然这般轻道。
琉泉一愣，瞬间哑口无言，「也不是这般说，你、你还是回青丘较好些，他们总归是你本家，都是同一族的，不会不要你的。」难道他表现太明显？被傻狐看出来了，哎尴尬啊尴尬。
「我已是对你感激不尽了，带我逃出来，这辈子当我欠你了。」
看着小狐虽被黑布遮住，却隐约透光的眸子，感受到了里头的清澈真诚，琉泉居然有些羞愧，自己方才竟是怕被她缠上了。「要不这样吧，我送佛送上天，带你去青丘找……」
「不需多劳於你了，青丘白狐，不会想跟我扯上关系的。」横竖此刻她已无牵无挂。
「说不定他们会看在你是本族的关系──」
「看在本族的关系，他们一开始便不会驱逐我了。」
琉泉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麽，只能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小狐，小狐此刻眼神清明不少，不知为何，琉泉竟觉得她没那麽傻了，像是带着通透，放下一切的心宽神情。
难不成灭族之难，让这傻小狐长大了？想来也是，这打击该多大啊，这不成长不看开都不行了，眼睁睁看着灭族之难却无能为力，看着灭族之人却是天上神尊，无可奈何啊。
琉泉也不知该劝慰些什麽，两人沉默的看着河边波光粼粼，其实小狐根本不知道前头的路该怎麽走，她一介没修练过的狐狸，怕是一下子便被其他妖族撕吞入腹了，曾听说修练人形需得有足够的灵气加上修练才能化成，如今她要上哪去找这灵气足够之地？
该不会真要回青丘吧？但一想到娘告诉她他们是如何被残忍的驱逐青丘，她便觉得青丘之狐该不会接受她的，这天地之大，怕是也没她容纳之地了。
此刻小狐全然没有自己已化过人形的记忆了。
「那、那是什麽？」突然，琉泉指着天上惊讶喊道。
小狐顺着望去，望见天上一只九尾白狐浑身狐毛白芒刺眼，踏风而来，降落在他们身前。
在降落的同时，狐身瞬间化为一道人形，一个有着白花花胡子的长者驼身站在前头，神情和蔼的看着他们，强大的气场显示他是只修练至少千年以上的妖狐。
这九尾狐是唯一修练极高的妖狐，妖狐修练六尾都已极是登天之难的事了，更何况这九尾，仿如神话般，他们翠延山最高修为的狐神也仅有五条狐尾，这九尾狐怕是成仙了。
琉泉惊讶的望着老者，是青丘之狐，不愧是青丘之狐！拥有九尾之狐，应是青丘领导者──长孙大君。
他曾听过九尾狐，但没真正见过，此刻果然名不虚传。是来接小狐走的吧？小狐该是很高兴吧？
琉泉看向小狐，小狐却像无动於衷般，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站起身，再跪下，朝老者恭敬的做了个揖。「小狐见过长孙大君。」
「不必行如此大礼。」长孙大君原以为小狐会因为族内驱逐他们而愤怒抵触，此刻见她心平气和，反倒满意的点点头，看来炎爅帝君交办的事也不成问题的。「本君前来，是需接回本族之狐，还不速速起身，随本君离去。」
只见小狐狐身一僵，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小狐冒昧询问，大君既之前将我娘和我赶出青丘，如今又将我带回，是何意？」
「原因你这不祥之眼而驱逐，但如今翠延山已不在，看在你还是本族之狐，不该这般看之自生自灭，遂决定将你带回，直到修成人形。」长孙大君高高在上的说着，看着小狐并没如他所想的欣喜，便问道：「可是有何不明白之处？」
「不，容小狐拒绝回青丘。」
听到这样的回答，不仅琉泉下巴掉了，长孙大君一直微闭着的双眸也睁开，看着眼前这蒙着黑布，神情坚意的狐狸。
「当初将我娘和我驱逐青丘，就已是跟青丘毫无关系了，如今回去，怕是让小狐我没有自尊的活着了。」
「可笑！回青丘如今已是你活命之路，自尊不自尊的，端看你如何活着改变！」长孙大君想到几个时辰前，炎爅帝君那双冷然杀意的黑眸，如火焰般噬人，便一身冷汗，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不知好歹的狐妖带回！
「小狐不是不要了便丢，怜悯了便捡起之物。」想到娘死去的绝望神情，那一直平静无波的心便掀起了悲痛之感。
因为他们的丢弃，他们受了多少折磨，如今为了让他们自己心安理得的怜悯，便又要捡回她，娘那双总是盈满泪水的双眸，那些泪水，该怎麽弥补？
「歹狐莫目光浅短！如今惠娘已不在，你该想着自己如何存活！」长孙大君突然想到炎爅帝君说过，若她不愿回青丘，便这样说──「本君有办法让你的紫眸变成墨色之眸。」
小狐倏地抬起头，想起娘的遗愿就是想让她的眼眸恢复正常啊，娘说，卜卦之星显示，唯有将不祥紫眸褪去，她才能逃过生死大劫。娘死前，不断说着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寻找方法摆脱紫眸。
如今，回去了娘被赶出的痛苦历历在目，不回去娘的遗愿回荡耳边──
「大君有何方法？」她软软的声音带了疑问。
「这方法必须在你化成人形并成年之後，去诀尘谷中寻找一位帝君，那位帝君自是有办法将你的紫眸掩盖住。」看着小狐动摇的神情，长孙大君趁此追击，「本君保证，你回来了，不但提供灵气充足之地助你化成人形，直到你成年去诀尘谷前，都不会强求你做你不想做之事。青丘有些与你年纪相仿之狐，并也不太孤单。」
「大君……真是因为看不得我自生自灭才将我接回青丘吗？」她存着最後一丝怀疑问道。
此时的长孙大君背过身去，深深叹口气，那粗哑的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歉疚，「就当是，弥补我们对惠娘的错事吧。」
一直在旁默不出声的琉泉走过去拍拍小狐的肩膀，他看见了这块黑布的两处渐渐湿润，「小狐，你娘会开心的，只要你好，她就会开心的。」
小狐对琉泉露出牙齿，像是在笑，「琉泉谢谢你，你真是我好朋友。」
「谢什麽谢，既是朋友就别谢了，怪生分的！等你修成人形，必要找我玩，不过要是我真入了魔异大君麾下，怕是也没办法与你相见了。」琉泉搔搔头，腼腆的笑笑说。「不过有缘，会再相见的。」
小狐点点头，「要是再见了，我一定请你吃燕鸟蛋，青丘那附近很多的。」
琉泉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可别忘了！只听过上一辈的蛇姥姥说过燕鸟蛋，可好吃了！但也不可能去青丘拿啊。」真好，燕鸟蛋啊，想到就流口水啊，那蛋液，听说金黄如泉啊！
「琉泉你要好好保重。」她已决定要回青丘好好修炼。
长孙大君避免节外生枝，急忙招来一团旋风，让小狐踏上去，旋风缓缓向天上升起，刮起草皮上一阵漩涡，吹得流泉杂发乱飞，还拼命的朝小狐死命挥手大喊：「你也是啊，要努力长大化人形啊！我的燕鸟蛋啊，别忘了啊！别忘了啊！别──忘──了──啊──」
唉下次见面该是何时啊，他极想吃燕鸟蛋啊！琉泉伸手摸摸钱袋，里头的盘缠只剩几十枚铜钱，看来又要继续说书了，这次要说什麽？
啊就说，炎爅帝君何等英勇冷酷的杀掉了反叛的魔族异类……长孙大君的九尾狐何等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