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奇怪的动物。口口声声说诚实是美德,却没有一个人喜欢听实话。
现实经历风吹雨打撒灰挂土的总是带着那麽点儿残忍的苦涩,跟人们心里想象的那种纯净无瑕十全十美的梦田多少有些差距。
我淡然无事地说到口干舌燥。不是职业说谎的,说也说不圆,不如诚实。不用再绞尽脑汁想着怎麽瞒他,心中放下一处重担,总算是踏实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善於说故事的人,唐双没什麽直接的反应,只是坐在沙发里,守着他面前那只丢了零星七八个菸蒂的菸灰缸闷头不语。
空气飘满了尼古丁,让人呼吸困难。我忍无可忍,站起身去开窗子放气。
「有点儿舍不得了吧?」背後传来妖精沙哑的声音,绕着半固体一样的烟雾,阴阳怪气的。
「有什麽舍不得的?白喝了一罐子绿豆汤,人家把小包子又送回来了,还养得白白胖胖的。」我装傻。
「别打岔,你知道我说什麽。就你那闷臊的性格,尾巴都翘上天了吧?那麽一个大帅哥,有人品,有学历,有家世,心心念念你二十多年,比我这个大学都没毕业的浪荡败家子强多了,我就奇怪你当时怎麽没答应他啊?嗯?」空气中的菸味有些发酸。
我从窗玻璃的倒影里,看到唐双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我推开窗,不敢回头,怕他看到我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
微凉的空气争先恐後地从窗口灌进来,吹散围绕在我身边的烟。脑子里却像是蒙着一层雾,依旧散不去,迷迷蒙蒙的。
你说,我当时为什麽就没答应神仙呢?
我守了唐双这麽多年,照常理说,看着他爱完这个爱那个,早该失望透顶麻木放弃了。身边出现神仙那麽一个优秀的男人,并且还那麽痴情,是个正常的女人都会感动吧。
你也许会说,既然如今都选择了妖精,就应该死心塌地的过下去,为何还会为了放弃神仙这麽遗憾。
不是我意志不够坚定,见异思迁。我觉得自己还没修炼成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没那种气魄把喜欢的就都揽在怀里。
只是神仙那种男人,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心摆在你面前,你敢说换成了你是我就真的能心狠手辣斩钉截铁地把它敲碎了,心里一点儿犹豫一点儿惆怅也没有。
「田全,我还不知道你。被他的热情吓到了?自己居然成了言情小说女主角一样的人物,头晕脑胀,腾云驾雾,臊得一路逃出来连闺女都忘了……」
也许吧,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太不真实,所以我根本就不敢相信。
「……怪不得那天你眼睛红红的,怪不得从那天起就看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怎麽,身後有个那麽优秀完美的男人追着,做梦一样,让你不知所措,顺手抓住我这根现实的稻草喘口气?
你从小就是这样,一有事就往後撤。别人觉得你老实,傻,我觉得你是绝顶聪明。坏事躲过去了,好事也不错过。小时候过年邻居大妈发糖,全院儿的孩子们一哄而上的抢,就你在墙角躲着。你装什麽装,当自己是孔融,知道大妈看你谦让,回头留一把最好的偷偷塞给你。
这回你是要唱哪出?看人家哈佛留学生为你伤心欲绝,衣带渐宽,很有成就感?你是等着找机会演一次圣母拯救人心呢?你不如顺道连他的肉体也一起拯救了,那不就圆满了。」
这人越说越夸张了。
「你……」我回头,打算送他俩卫生球,没料到他已经站在我身後,紧贴了过来,逼得我一句话卡在嗓子里,混着口水又咽了下去。
妖精乾坤大挪移的功力又见长啊,刚才那句话听着声音还没这麽近呢。
人长得太高,平日里是让人有安全感,等到敌对的时候,就变成压迫感了。我半个身子靠在窗台上,全身的汗毛都明显接收到了他的怒气,一根根如长茅直立着准备做无谓地抵抗。
妖精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烈菸草的气味,炙热似火,「你这麽做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报复我?」
什麽乱七八糟的。
唐双自嘲地冷笑道:「呵呵,说报复是太看得起我自己了吧。从小,你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为了让你注意我,我做了多少傻事。可你呢,站在一边没事人一样地看热闹。我算明白了,你不是大方,你只是把我当个玩偶,拿着我过家家呢。给我配这个女朋友,给我塞那个女人,看我谈恋爱,看我失恋,看我自以为是,看我破罐子破摔。你他妈就是个上帝,居高临下地拎着我在女人堆里演你安排的戏。
现在看不过瘾了,自己要下来客串个角色?这一次,你剧本怎麽写的?嗯?痴心男?第三者?你要演个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女人还是坚守贞节圣洁无比的贞妇?是让我演个大反派,从众作梗,得不到你的心只能得到你的人还紧抓着不放,要让你和他之间的所谓爱情可遇但不可求,轰轰烈烈,凄凄惨惨,要不要再加两场我残忍施暴,你可怜兮兮,他英雄救美的狗血剧情?
怪不得你连碰都不让我碰。给他守身如玉呢?说不定你俩都已经做过了吧,怎麽样,假洋鬼子水平如何?用不用我也跟你来一次,你好比较比较?」
「你在胡说什麽?」我在他心目中就这麽不是东西?
我守着他这麽多年,远远望着他,连点儿痴心妄想都不敢,到他嘴里还「升华」了。我要是那麽有心计,活得不知道要多轻松。
唐双拍门而去。我顺脚把小包子踢开,一屁股摔进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