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里。
男生背着一个後背包,手拉着黑色行李箱,在大厅里四处游走。
他戴着一个鸭舌帽和一副墨镜,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从他四处张望的动作来看,应该是正在找人没错。
大约半分钟之後,男生忽然勾起了嘴角,朝某个方向快速前进。
一个身穿黑T和牛仔裤的男生站在服务台附近,看见墨镜男朝他走来,他不禁拧了拧眉,开始打量他。
一百八的清瘦身材,小麦色的肌肤,墨镜之下的脸庞因微笑而歛出一条柔和的下颚线条。
「好久不见。」
当扫完他全身上下时,墨镜男已然走到他面前,取下了那副挡住半张脸的墨镜及鸭舌帽。
看见那张熟稔的脸,男生并没有同样回以微笑,而是送给了他一声冷冷的调侃:「干嘛又戴帽子又戴墨镜的,怕被粉丝认出来喔?这样很难找你,你知不知道啊。」
「想说这样比较神秘嘛。」男生笑笑,「这是久违十年的重逢耶,你都不感动喔!」
看着他向自己伸出了双臂,男生退了几步,「你知道我不来那套的。」
见他落寞地收回手,男生这时才伸出了一只手,没辙似地说:「不过,还是欢迎你回来。」
看见他伸出半截手,男生立时收起了落寞的神情,笑笑地伸手回握住他。
就像国中时每次打篮球那样,只是不是用力的一拍,而是实实在在地握住对方的手,彷佛握住的并不是对方的手,而是那些再也无法复返的年少时光。
「啪──」
一声响亮的掴掌声震动了周围的空气。
大厦一楼的大厅里,男生被女生打的侧过脸。
这声清亮的声响不只让提着卤肉饭、鱼丸汤、臭豆腐、盐酥鸡……等小吃的彦丞错愕到说不出话来,就连在旁的管理员都吓到了。几乎是一看见他,女生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并且马上恶狠狠地往他脸上拍,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而为甚麽会提这麽多小吃,当然就是某位刚从美国回来的少爷非常想念台湾美食,只要路上一看到有小吃店,管他三七二十一,马上下计程车去买。又为甚麽会都是他提,当然是他非常狠心的不帮天祈笨重的提行李,只提香喷喷的美食。
看见一个鲜红的手印清楚地印上了男生俊朗的脸,女生缓缓收回手,冷冷地说:「这是为语娟打的。」
「虽然我在电话里就骂过你说了很多次,但我现在还是要骂,怎麽会有你这麽无情的人啊!居然在离开前一天才告诉我们你要去美国,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就走了,你到底是多天兵啊!」
「你知不知道语娟有多难过啊,要不是你跟我分手,当年那麽痛苦的人就会是我了。你有没有想过被抛弃的人的感受啊!你以为世界都绕着你在转吗?」
相信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位在网路上拥有极高人气的素人美女,骂起人来竟是如此歇斯底里,连管理员都很犹豫要不要出声劝止,深怕出声了,连自己都会被骂。
「既然你当初要离开,就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啊!」
这一句,她骂的最大声,几乎整个大厅都回荡着她愤怒的声音,整个一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一楼,是一坪房价至少要九十几万的高级大厦的一楼。
「我说过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会狠狠臭骂你一顿……」不自觉地,她的声音忽然变弱,但双手却开始打着他的胸膛,「你干嘛又长高了啊!害我现在要把手伸高才能打到你。」
一下,两下,四下……
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胸膛,彷佛要将这些年的埋怨使尽地打在他身上,如此地奋力,如此地沉重。
「既然要走,为什麽不早一点说,为甚麽……让我们连对你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为什麽你总是要这麽无情……这麽戏剧化。」
「我真的不懂你的脑袋在想什麽,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从没出车祸前就不懂……你这人到底在想甚麽?」
她越打越用力,语气越来越激动,眼泪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到底是什麽值得让你抛下一切,甚至抛下自己最爱的女孩,到底是什麽这麽重要……你说啊!」
「你说啊!」她低吼,回音传遍了一楼。
顿时,原先任凭搥打的男生终於有了反应,反握住她的双腕。
可是,一抬起头,她却还是没得到这十年来最困惑,也最难理解的答案。
垂眸的男生只是歉疚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闻言,女生愣了半会,似乎是在想该怎麽回应他的抱歉,但最後却只是紧紧抱住了他,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既然离开了……有种就、就不要回来啊……呜呜……」
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发展,一旁的彦丞默默地叹了口气。
虽然很愤怒、很恨他当初的决定,但内心的喜悦还是多於愤恨。
说到底,还是很想念他。
约过了两分钟,女生才渐渐停止哭泣,松开了环抱男生的双手,并拭去脸上的泪水。
「要不要上来坐坐,喝杯茶?消消气?」天祈好心地问,但却只换来一声很不屑的:「不必了。」
她冷声道:「我晚上还有兼差,没时间,只是单纯来骂你的。」
不过,由於脸蛋哭花了,锐气减了不少。但幸好是防水妆,不至於会哭的像鬼一样。
「这样啊。」他笑笑,但若只光听声音,却隐隐能感受到一丝落寞。
之後两人又继续说了几句话,但一看见了大厅的时钟,依玲就提起银亮的包包,准备匆匆离开了。临走前,不忘说一句之後再约,帐还没算完呢,才潇洒地转身离开。
目送她忿忿然离开的窈窕的背影,天祈摸了摸自己仍旧热辣辣的脸,笑道:「虽然在网路上看就很漂亮,但本人更漂亮。」
一旁,彦丞则是忍不住冷冷地调侃:「而我是何其有幸,能亲眼目睹宅男们的梦中情人把你骂的狗血淋头。」
搭电梯上楼後,彦丞并没有留太久,因为还有论文要赶,今天是特地抽空接机,所以陪天祈吃完那些几千块的小吃後,小聊一下就离开了。
待终於只剩一个人了以後,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环视四周熟稔的家具摆饰,男生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落地窗外是深沉的夜,无点点繁星,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回想着今天,飞机降落机场前俯瞰的风景,那是十年前离开台湾时所见的最後一眼。
踏上这块土地,周围都是与自己相似的亚洲面孔,不习惯感与怀念感互相拉扯,就连怅然感也与兴奋感在角力,找不到平衡点。
看见多年未见的朋友,从他们的大人样貌去回忆年少时的青涩,感受时间带来的改变,却还是感觉有甚麽成为了隔阂。
明明是同一片天空,但映入眼底的蓝却有那麽一些差别,分不清是特别蓝,还是特别少云,只觉得真的有那麽一点不同。
伫立许久,也回忆许久,浓烈的怀念与惆怅一层一层地在心底沉淀了下来,积满了胸口。
男生深深吐了一口气,凝望着再熟悉不过的家,不自觉地笑了,向无人的客厅低声道: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