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清绝回到凌烟阁时,步履有几分颠簸。
身上的伤与体内开始蔓延的异样让他漫散了心神,未曾发现阁中,伫立着一道苏芳色身影。
她手上拿着抹布,正擦拭着端置於楼阁中央的那张琴桌,细细地擦着,神情却有几分恍惚,连手下动作,彷佛都已经停滞许久。
慕梅声望着这张琴桌,往昔灵动的眸眼之中溢满了哀伤。
她一直知道的,知道君海棠才是主人向往的梦。主人也实现了他的梦,自己应当要为主人高兴的,可此际慕梅声只想哭。
眼泪爬上眼角,几乎模糊去眼前的这张琴桌。蓦地,慕梅声忽听得身後蹒跚步履,惊然回身,见御清绝颠簸走来,她惊急地赶紧上前搀扶。
「主人?!你怎麽了?!」慕梅声搀搂住御清绝失却大半气力的身子,赶紧将他扶至一旁的椅子上,让他靠着歇息。慕梅声急得不知道该如何,她未曾见过御清绝这般衰弱的模样,心里慌急地胡乱检视着他一身上下,想帮些什麽,却无从着手。
无意间,慕梅声触得御清绝腕处,那里紊乱的脉象让她惊叫出声,
「主人,你体内的伏羲刚劲又──」
「扶吾……到露台上……」御清绝虚弱地吐出气声,虚弱得彷佛胸肺正被撕裂。慕梅声急得思绪一片空白,只知听话照做,她将御清绝扶至凌烟阁临岸一侧的露台坐下,御清绝最常在此处,迎着虞江的天风潮汐抚琴。
天风吹来,御清绝勉力运起真气,以通虞江舒清之风,将之导引入体内,随着真气流走经脉,缓抑下那股在体内过於庞然、宛若要扯裂经脉的气劲。御清绝因沉痛而纠结的眉宇,这才舒展了些许,面容也不那麽纠结慑人。
「主人,你受了内伤。」慕梅声看出,除了伏羲刚劲,更有其他脆弱之处。
「莫担心,吾无碍。」御清绝面色已恢复了大半,声嗓却犹有几分虚弱。慕梅声知道御清绝向来不欲身边的人操心,也不追问,只转过身,说要去帮御清绝煎一帖活血强筋的药。
然而慕梅声知晓,御清绝身怀绝技,却从不好战,也从不招惹无谓的争斗,身上得伤,为的必是君海棠。慕梅声不言不语,却暗淡了眸光。
御清绝只同慕梅声淡淡道了声谢,没多说什麽,便看着她走远。
方才在云深不知处,他也不曾告诉君海棠,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
当年他自创绝世琴招──伏羲神天响,其无匹威力,让自己成了西武林不败传说。然而琴招之刚强雄猛,却在自己体内留下了无法排散的劲道。为了不让伏羲刚劲伤人伤己,他沉潜江湖、隐遁避世,学着以己身内力,压抑刚劲。
日子一久,他倒也过得与寻常人无异。
然而一场变调的弦琴无上宴,让他露面江湖;一个令他倾心的女人,将他带往风波深处。
前夜纵放情慾,已让御清绝松懈了意志、也松懈了对伏羲刚劲的压抑。未料,翌日一早,等着自己的,更是一场避不开的恶斗。
为了不让君海棠与鬼方赤命的矛盾加剧,他让毁日神弓之劲透心而过,震伤心口筋脉,却也使得自己再无力压抑体内刚劲,只能任其沿着创伤的筋脉窜动起来。
他感觉得到,压抑了数年的刚劲再度爆发,已不再是自己能轻易抑止的程度。
放任伏羲刚劲在体内窜动,日子一久、或过度使用内力,他必会筋脉尽裂而亡。若要再度将之平抑下,势必又需要一段沉潜休养的岁月。
可这回,自己是否还能够义无反顾地、淡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