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人一旦造了孽,後头的烂摊子可是要自己全权收拾的。
南镶华在活了一十七年有余之际,第一次深深体悟到这个道理。
今日她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好不容易在辰时之前冲进了学堂,好不容易做了一天好宝宝榜样,好不容易没让先生再找机会来罚她……
她明明是如此努力积极向前冲的,可为何苍天就是要如此捉弄她呢?
南镶华左手跩着个除了玉珠算盘之外便空空如也的装书袋子,右手则是握成了拳状,隐隐发抖,「小二,你说说,这人今日又想找什麽碴?」
此刻她才刚从学堂一路奔了回来,身心本就俱疲的可以,谁料她一踏进客栈,便得知了二楼雅房又被某个才跟自己结下梁子的自大狂给占据的消息。
忍啊忍,她要忍住,她要是一个把持不住失了自己以往精明的好形象,後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啊。
总之,为了客栈的客人们着想,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吧,她可不想让那一堆银子在自个儿眼前逃之夭夭。
「你们动作倒是可以再慢点,爷说了,爷找你们店主!」
二楼宽敞梯子的顶端,一道带着十万分傲慢自大的声音砸了下来,让她差点理智崩断,差点奔到里间去夺那刚磨好的菜刀。
「他到底是来做什麽的!」南镶华瞪圆了一双杏仁眼,一把扯过小二的衣襟,低吼道。
「小……小的也不知道呀,那公子一来就甩了好大一锭银……说是要包下二楼的所有雅房……」
「令堂的,又来搞砸我生意!」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若是今日不好好教训这个傲慢的登徒子,只怕往後会祸患无穷。
小二见一向英明神武的大小姐居然发了这麽大脾气,粗话也破口骂了出来,不禁吓的缩缩脖子,怯怯退到一旁的小角落,万不敢再开口,完美的诠释了啥叫被人蹂躏的小媳妇状。
「好呀,居然自己往我地盘撞喂,看我怎麽收拾你。」想起昨日那人是何等的无理,南镶华便摩拳擦掌了起来,昂首阔步的朝二楼走去。
「小二,把厨房里的菜刀给我磨利点!」她准备磨刀霍霍向自大狂了。
「……是。」小二看着自家小姐杀气腾腾的背影,抹了把眼泪,哀叹一声。
二楼一处雅房的廊杆边,清风徐徐,暖日冉冉。
一身华贵锦衣的身影正随意的倚在边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摺扇,俯视底下一阵人来人往的大街,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他将目光投向远边天山一线的美景,听见身後彷佛泄恨似的脚步声,唇边笑意似乎别有深意的扩大了些许。
待身後那声声震地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才惬意的转过身去看她。
一袭和昨日相同的月牙色白裙,一头如瀑黑发上系着同色发带,此刻却有些散了,一双大大的杏仁眼儿正愤怒的圆睁着,一瞬也不瞬的瞪着他。
「不知公子今日有何指教?」南镶华见他玩味的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禁怒气更升,但碍着他是客人的面子上没有发作。
他笑了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眯成了弯弯的弧度,若有似无的向她靠近了一些。
「小丫头,爷找的不是你,是这间客栈的店主。」
见他称自己小丫头,南镶华咬了咬牙,只是哼道,「我就是店主。」
闻言,男子挑起一边俊眉,手里的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脸上神情似是不信。
「你不信?」南镶华见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也懒的再跟他周旋,「你不信便罢,大门在那边,公子还请回吧。」
「哦?你这是要赶爷走麽?」他眉挑的更高了,眼里闪过一丝邪佞的光芒,「爷倒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店家。」
这人根本不是要来用膳住房的,摆明了是要找她麻烦,既然是这样,那她也不用对他太客气了,「你给我听清楚,石公子……」
「谁跟你说爷姓石了?」他打断她的话,忽然「刷」的一收摺扇,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可不是麽!昨日那位白衣公子明明就是唤你『石九』的啊。」南镶华一翻白眼。她又岂会在乎他姓啥名啥,自然是随口就这麽定了他这破名字。
只见他眸中笑意一敛,竟是划出了一丝冰凉的意味,他举起手里的摺扇,轻佻的抬起南镶华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正眼看向自己。
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南镶华惊了惊,还来不及反抗,整张脸便被他给抬了起来。
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交,缠的难分难舍。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勾魂夺魄的眼眸,竟是一时失了神。那眼神……竟让她看了,有些迷离了起来。
「你可知道爷是谁?」他看着她,居高临下的问道。
南镶华愣愣的看着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你叫什麽名字?」他又问。
「南……南镶华。」她反射性的答道,然後立时明白过来自己居然轻易的自报家门,顿时羞愤的直想给自己两个耳光。
「哦……是麽。」听了她的回答,他哼声笑了笑,总算明白为何昨日问起她名字的时候,她的反应会是那样的不屑。原来这客栈的名字便是因她而起的啊。
盘问完,他收回了抵着她下巴的摺扇,恢复初见时那般倨傲藐视的神态,「丫头,你听好了,爷堂堂大墨王朝十九皇子,今日特此前来与你们店主协商一件事,你,可以退下了。」
见他竟将自己当作个丫鬟来看待,南镶华简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脸色因愤怒而涨的通红,「你以为猪鼻子里插两根葱就能装象了啊!我们十九爷可说是战功彪炳,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来者,谁同你这般顾人怨!」
简直气死她也,本来看在他是个富贵人家,还想好好款待一番的,谁料他目中无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号称自己是十九皇子,简直不要命了。
他明显被她的话给回的一噎,眸里也染上了怒气,他一个伸手便两指紧紧捏上她的下巴,「丑丫头,刚刚那话你有种再说一次。」
南镶华被他突然的使力给吓了一跳,可也不想就这麽败下阵来,下颚处被他捏的死紧,生生的疼,「你缩谁丑丫头!」被他这麽捏着,她口齿不清的怒道。
对方狠戾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猛然一收手里力道,正当南镶华在喘息的瞬间,他挑起了腰带上的那枚玉佩,然後甩到她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玉佩上刻着的,正是他十九皇子的名讳。
南镶华一怔,从善如流的托起那枚玉,将之平放在掌心处。
翠绿剔透,通体润泽,复杂的花纹正中央刻着三个字,墨、越、朔。
她抹抹眼睛,然後再仔细将那玉凑到自己眼前,睁大眼瞧着。
墨越朔,还是墨越朔,这天下除了十九皇子,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敢取这个名字,他他他……
「明白了?」十九皇子双手环胸,凉凉的道,「你方才屡屡出言不敬,看在你不知者无罪,丑丫头愚昧的份上,暂且饶过你以下犯上之举。」
「你……你真的……」她敢发誓,她上辈子铁定是造了非常非常大的孽,才会让苍天如此捉弄她……
「爷以为这号称宝仙镇第一客栈里的奴仆皆是眼明手快,聪慧过人的,看来爷是先入为主了。」他扯唇一笑,笑的肆意。
「你这死……」她顿时收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大不敬之词,恶狠狠的道,「十九爷究竟有何贵干!」
「贵干?」墨越朔故意弯身朝她凑近了几分,「自然是……买下这间客栈。」
南镶华倒抽了一口寒气,「你你你……你说什麽?」
「听不懂爷的话?那爷再大发慈悲说一次。」墨越朔脸上的笑更加扩大了些,一字一句的重述,「听清楚了,爷要买、下、这、间、客、栈!」
「你欺人太甚!」南镶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的,先是自己最痛恨的人正是当朝十九皇子,再来又是这个杀千刀的浑蛋居然扬言要买下她的客栈!
她昨日真的不是故意要乱发誓的,她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这个登徒子根本不值得抵她家客栈的地契啦!
见她写满不敢置信的表情,墨越朔故作好奇,「怎麽?不愿意?」
「废话!鬼才会愿意!」南镶华怒了,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玉佩往他脸上奋力甩了过去。
不料,一向善武的十九皇子根本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一个侧身便躲开了她的攻击,於是下一秒,他身後的墙上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碎裂声。
那一瞬间,她发誓自己看到了他那双过於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贼笑。
「喀拉」一声,最後一片晶莹的碎片落到了地上。
那是,她前途无量的未来,彻底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