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之时,墨越朔便小心翼翼的回去了,离开前不忘轻手轻脚的帮榻上熟睡的人儿掖好了棉被,动作轻的好似深怕吵醒她。
於是待南镶华醒来的时候,便见到只有自己一人独自躺在榻上,心里不觉有些怅然若失,可又不想如此消沈下去,只使劲拍拍脸颊,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下去。
待南镶华盥洗完毕,裹了一身暖和的衣袍,走到小厅里用早膳之时,便接收到高圆圆毫不掩饰的好奇眼神,好似在提醒她,是不是忘了和她解释些什麽。
南镶华知道自己逃不过,只得笑着叹了口气,坐到高圆圆身旁,「我知道你听说了什麽,可那些不是真的,万万别信。」
高圆圆「哦」了一声,抓了个包子就往嘴里塞,「所以⋯⋯你不是真的要嫁给宫大人?」
「当然不是。」南镶华好笑的否认,可却垂下了眼帘,想起宫正替她以身犯险的种种,她心里就莫名的泛起一阵酸,酸的内疚。
「可惜啊。」高圆圆咬着包子摇了摇头。
「可惜什麽?」南镶华挑起一边眉,问道。
只见高圆圆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说等你成了宫夫人,我至少也能来个攀亲带故,藉此还能少做一些苦活儿。」
闻言,南镶华忍不住「噗哧」一笑,笑的连连发颤,「你也想的太远了点吧。」
「不想白不想啊,况且大夥儿一听说你们奉旨成婚的消息,都高兴的不成人样了,还想说这冷冰冰的尚书大人终於寻得良缘了呢。」
听了这话,南镶华的笑意一下子僵在嘴边,好一会儿才垂下眸子道,「那大夥儿怕是要失望了。」
「那你们⋯⋯你和十九爷⋯⋯昨晚都干了什麽好事啊?」高圆圆没注意到南镶华不豫的神色,只眯眼笑的促狭,嘿嘿直笑,孤男寡女共处一整晚能没事麽?
经她一提,南镶华赫然想起自己昨晚近乎丢人的行径,瞬间脸「刷」的红了一片,搞的高圆圆一脸「不得了了」似的瞠大双眼,嚷嚷道,「所以你们还真⋯⋯」
南镶华在她能说出完整句子之前,十分眼明手快的拿了个大包子就往她嘴里塞,又气又羞,「都说这些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
高圆圆「唔唔」了几声,很有眼力劲儿的没再多话,倒是津津有味的吃起了被塞到嘴里的包子。
於是乎,再次回到宫中,南镶华又过起了往常在宫里的日子。
过了一个大年,户部又重新忙碌了起来,过节时分还稍显冷清的厅房如今又被满山满谷的待批文案给堆的满山高,所有官员又再次回到以往的日子里,忙的焦头烂额的。
回到户部之後,南镶华依然当着宫正的贴身助理,只是如今,她对宫正的态度和以往可说是大相迳庭,她没再抱怨过他的任何吩咐,他让她干什麽她就干什麽,气氛异常和谐,合作无间。
刚开始官员们并不知道他们抗旨成功的消息,还以为南镶华终於肯对宫正百依百顺了,偶尔会用暧昧的目光偷偷觑向他们俩,但基本都被南镶华一一瞪了回去,让他们再不敢造次。
一切都如往昔一般,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墨越朔之间的关系。
自从抗旨那日之後,墨越朔不再同往日那般小心翼翼,深怕别人会发现他们之间的情,反而时时刻刻的来找她,光明正大的很。
这个转变让她甚为欣喜,因为她也不再像平时那样躲躲藏藏,她想,既然最需要隐瞒的皇上都知道了,那他们俩个还何有所惧?
只是这样的欣喜,却还是伴随之一丝的⋯⋯不安。
不安这样令她欣喜万分的日子会稍纵即逝,不安这样令她暖心不已的转变会随着时间渐渐被遏阻,然後消失不见,纵使心里头再高兴,她也会时时想着这样的日子终究什麽时候会有不得不停止的一天。
每当想到这个当口,墨越朔总会笑着轻敲她的脑袋,似笑非笑的说一句「爷在这呢」,而每当她听了这话,心里的不安也会随之消失。
「爷在这呢,恍神个啥?」一声温柔的语调传入她耳里,伴随着一记轻轻的力道落到她的脑袋上,顿时让她醒了神。
「刚刚爷的话听进去了麽?」见她愣愣然的样子,墨越朔似笑非笑的问她。
「⋯⋯你方才说了什麽来着?」南镶华眨眨眼,试着眨去眼睫上飘落的飞雪。
墨越朔笑着叹了口气,「爷说,今儿爷带你去遛遛马吧。」
「当真?」这下南镶华高兴了,她不是特爱遛马,只是这几日一直待在宫中,虽是大过年後的开春时辰,但也足够把她闷坏了,正愁着想出去透透气呢。
见她如此眉开眼笑的样子,墨越朔眸底一暖,「嗯」了一声,便搂着她,一路踏过沿途冰雪,走到南边城门的马厩,然後迳自牵了匹高壮的马儿出来,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上去,自己再翻身上马。
「你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宫?」南镶华坐在墨越朔身前,被他紧拥在怀中,看着他潇洒扬鞭,一路乘风而去的样子,不禁问道。
「不然呢?」墨越朔哼声笑了笑,当他们二人乘马过宫门之时,一众带刀侍卫竟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只是依命升起重重的石门,一路畅通无阻。
南镶华抬起眼看向驭马的墨越朔,一头黑发随风飘逸,俊容清俊出尘,不禁看的有些发怔。
「看什麽呢。」墨越朔没有低下头,但仍能察觉到她直愣愣的视线,勾唇问了一句。
被他这麽一问,南镶一下子华红了脸,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没敢再抬头。
墨越朔就这麽一路带着她骑到城边郊外的地方,冬末寒风呼呼的刮着,不时有飞雪刷过脸颊,南镶华紧紧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看着他的修长手指紧握着驭马缰绳,猜不出他欲往何处。
人烟渐渐稀少,环顾四周,周围景色一片雪白,等到发现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置身高岭之地,被一丛丛的银白密林给包围着,偶尔能从其中瞥见高山下逐渐渺小的景色。
「这是哪儿?」南镶华见墨越朔勒紧了马缰绳,让马儿停下,有些好奇的问道。
墨越朔但笑不语,只是自个儿翻身下了马,然後才把她抱下座骑。
南镶华一身绯红官服还未换下,长长的袍摆拖曳在深深的雪地里,划出一条明显的痕迹,墨越朔正牵着她,带着她走到山岭的高处,从此处望下去,整个皇城的景色一览无遗。
清一色明黄的宫砖屋顶占了整整一半的面积,翘首的屋檐上积了满满的雪,这麽整齐而又划一的地盘,正是皇宫无误。
而在皇宫的外围,又分成了两半区域,一边是皇城住宅,而另一边,则是皇城的商街。
南镶华怔怔的看着底下的景色,这麽居高临下的看着整个皇城,於她而言,还是头一回。
「从此处看下去,皇宫变的很渺小吧?」墨越朔站在她身旁,忽然道了一句。
南镶华点头回应着他的话,可又觉得他的话里似乎还有话,好像影射着什麽似的。
「爷希望,将来哪一天,爷也能站在此处喟叹皇宫的气派,而不是置身其中。」他放轻了语调,轻的好像会随风飘逝一样,带着无限的期许和一股淡淡的忧伤。
南镶华紧紧抿着唇,手紧紧握着他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充斥着肯定的语气,「会的,总有一天,会的。」
「如果哪一天爷不再是十九皇子,你也愿跟了爷?」墨越朔看着她,语气带笑的问。
「肯定比现在愿意千倍。」她也望着他,语气笃定万分。
听了她的回答,墨越朔笑了起来,朗朗的笑声回荡於林,那一抹笑容映在他俊逸的脸上,是那样的灿烂夺目,看的她有些挪不开眼,看的她眼眶兀自发热。
墨越朔转而紧握着她冰凉的掌心,「爷不是要做皇帝的人,爷也不能和你保证什麽,但是⋯⋯爷心里头只会有你一个人,这是爷唯一能对你许下的诺言。」
「这样就够了。」南镶华嫣然一笑,蹭了蹭他暖和的手心,「我不要你当皇帝,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所以,这样就足够了。」
墨越朔俊唇一展,笑着伸手抚上她胸口的缀饰,「这个你答应爷会一直戴着?」
「当然,除非我变心了,否则我绝不拿下。」她笑嘻嘻的捉弄,果真得到了他眉头紧皱的反应,这才钻进他的臂弯里服软,才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
「南镶华。」墨越朔轻轻唤了她一声,眼里还是溺着满满的笑意,「无论往後坐上那把龙椅的人是谁,都和我俩毫无关系,好麽?」
南镶华稍稍瞠大了眸子,心头蓦地一惊,但那一惊却渐渐化成了暖意,於是她绽开了一抹笑靥,「好。」
那一个好字,那只紧紧握着她的温暖掌心,全都让她难以忘怀。
隔日一早,她便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皇上病重的消息。
听说这次的病来的又快又急,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慌了手脚,南镶华不免想起上回抗旨时,她所见到的那张苍老消瘦的脸庞,顿时觉得心里头涩涩的发痛。
墨越朔是一定要探病的,因此他接连好几个天都没来找她,她的一颗心也如同其他人一样,悬在一边,深怕下一秒就会有什麽不乐观的消息会传来。
深宫院里,外头飞雪犹寒,里头却是暖烘烘的一室,火盆内被几个奴婢烤的叱叱作响。
偌大的寝宫内寂静无声,只有火盆里噼啪的声响打破这一室的死寂,龙榻之上,一个满面病容的男子正躺在上头,那袭明黄色的素袍穿在他身上只让人觉得平添苍凉。
墨越朔正坐在一边,低眸看向那个微微阖眼的男子,没有言语。
二人共处一厅,却是一室的死寂。
良久,那榻上的男子才抑制不住喉间的痒意,咳了几声,却是越咳越过,墨越朔赶紧拿了茶水来,却被男子抬手阻挡,只能紧抿着唇,看着自己的父皇咳的声声带泪般的严重。
「⋯⋯朔儿。」待咳声好不容易止住了,男子用那暗哑的声音唤道。
「儿臣在。」墨越朔立刻停在他身旁,低应了一声。
男子依然躺在榻上,双眼未睁,「⋯⋯你当真喜欢那个南镶华?」
墨越朔没料到他会挑起这个话头,心里微微一惊,然後收拳紧握,「是。」
男子又轻咳了几声,「你这几日一直守在朕身侧,为的就是这个?」
「父皇明鉴,确实如此。」墨越朔跪了下去,额首贴地,「还请父皇成全。」
闻言,男子静默了几许,然後才道,「南镶华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朕当初把她传进宫来,也认为她必定会有所作为,如今,她果真没让朕失望。」
墨越朔没回话,磕在地上的头依然没有抬起。
「只是朕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妄为,居然把脑筋都动到朕儿子身上来了。」
「父皇!」墨越朔忙开口出声,眉头死皱,「是儿臣的不对,是儿臣先去招惹她的,此事於她毫无关系,是儿臣想纳她为妻的!」
男子缓缓睁眼,却没看向墨越朔,神色不减一丝威严,「纳她为妻?」
「是,请父皇成全。」他语气坚定。
不料,榻上的男子却笑了起来,那笑里带着些嘲讽,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好吧,朕答应你,不会让她离开你身边,这样你可满意了?」
「父皇,儿臣不明白⋯⋯」
「你跪安吧。」他的话里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只是闭起了眼睛,没了要再这话里周旋的意思。
墨越朔看着面前闭眼的男子,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要说,却没能说出口,只跪了下去,低道,「⋯⋯儿臣告退。」
那一声儿臣,那一声告退,决定了日後令人不堪回首的结果。
深夜时分,南镶华坐在木窗前发呆,过了这几日大雪不断的日子,寒气终於缓了些,可冬末的气候依旧冻人,她盯着窗上沾黏的雪絮,一动也不动。
「我说⋯⋯你还行吧?」高圆圆看着一整天坐在窗前发呆的南镶华,有些看不过去的提醒道。
「嗯,还行。」南镶华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应了一声。
见她如此,高圆圆皱紧了眉头,「我可不管你了,都三更半夜了,还杵着不睡觉。」
南镶华吸了吸鼻子,「你先去睡吧,我晚点再进去。」
高圆圆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知道南镶华在等人,这几天下来一直都是如此,偏要等到夜深了才肯上榻,却也拿她莫可奈何,怎麽劝都劝不动,因此只能自己早早去睡了,没办法,她早上还有活儿要做啊。
「好吧,那我留一盏烛给你。」高圆圆挥挥爪子,示意她要回房去睡了。
南镶华只「哦」了一声,便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墨越朔他⋯⋯不知道这几天都在忙些什麽呢,皇上这次病的如此厉害,恐怕这阵子都没能见到面了吧。
她心里如此想着,不觉有些惶恐不安,可又在下一瞬嗤笑自己的软弱,小时候所经历过的一切逼的她不得不早熟,她可以自个儿担当一切,不畏艰难,可偏偏在这变数多端的宫里,她只想依赖墨越朔。
失去他,她将会暗无天日,这种强烈的依赖却让她成天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正当她想的入神,一声「碰!」的巨响霎时在大门处响了起来,声音大的惊人,似是物体受到猛力撞击会发出的声音。
南镶华吓了好大一跳,赶忙缩紧了身子,想进屋去叫高圆圆,可奈何双腿发软,她根本无法站起来。
「⋯⋯谁?」她颤巍巍的开口朝门问道,却无人回应她。
门外一片寂静无声,只闻寒风在外吹的呼呼作响的声音。
等她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这才缓缓的站起身子,朝门处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她能听见自己顿时心如鼓槌。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後猛地拉开门板,在她能有反应之前,便被人仰面一压,沉重的重量一下子落到她的肩膀上,让她有些吃不消的往後跌了数步。
一股浓烈的酒气一下子萦绕在她的鼻间。
「墨越朔?」当看清此人是谁时,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怎麽醉成这样?发生什麽事了?」
墨越朔正醉的不轻,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满迷离,他就这麽将自己的体重毫不留情的压在南镶华身上,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南镶华见数日不见的人突然醉倒在自己身上,突然有些无奈的扶助他的双肩,然後使劲吃奶的力气把他扶到一旁的软椅上,等安置好了,便已是气喘吁吁,面颊绯红了。
南镶华走到他面前,伸手轻拍他的脸颊,轻轻唤他,「......墨越朔?」
墨越朔抬起眸子看她,双眼依旧充满迷离,下一瞬,他便突然一个伸手,把她狠狠扯进自己怀里。
南镶华被他这麽猛地一扯,整个人毫无预警的跌进他怀中,全身被撞的发疼,又嗅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皱眉就想推开。
「不许逃。」他突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危险的意味。
南镶华愣了一下,没再挣扎,「你究竟是怎麽了,搞的一身酒气?」
墨越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迳自说道,「皇上答应爷,会让你一直待在爷身边,你说⋯⋯他这是什麽意思?」
闻言,南镶华怔住了,「皇上真那麽说?」
她从没想过墨越朔真的会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们俩之间的事,虽然墨越朔曾答应她会求皇上成全他们俩,可是她从来都不敢期待,也不敢想像。
而如今,他竟真的去提了,而皇上也给了他承诺,只是皇上的那句话,所包含的意思太过广泛、也太过难猜了。
皇上他......真会如此轻易的成全他们俩麽?
墨越朔醉意浓浓的把她拥的死紧,像是怕她会随时挣脱那般的紧,口中依然念着那一句,「你说他这是什麽意思?」
看着他神智不清的样子,南镶华忽然有些想哭,可又滴不出眼泪来,只能也伸手紧紧扣着他宽阔的双肩,安抚道,「什麽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麽?」
墨越朔闭紧了双眼,没再开口,只是拥着南镶华的双臂一紧再紧,整整一夜,丝毫没有松开过。
「南镶华!」翌日清晨,高圆圆便急吼吼的冲进屋里,见南镶华身旁的墨越朔,竟也忘了跪下,脸上的神情是少有的慌乱。
「怎麽了?」南镶华看了已起身的墨越朔一眼,他昨晚居然就这麽趁着醉意在她府上睡了一夜。
正这麽想的同时,高圆圆口中的消息却让南镶华和墨越朔同时停止了呼吸,面色渐渐刷白。
「宫中来报,皇上......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