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黄土大漠上尘风阵阵,烈阳在顶,炙热非常,几乎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双眼。
但即便如此,众将士却依然睁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盯着那个骑在马上的华服女子。
墨越朔没去在乎自己早已暴露在敌方的阵营里,只疯了一般的想骑到南镶华身旁,但在他离南镶华只剩半丈远的距离之时,前方的敌军早已出列将他团团围住,尖锐的刀刃威胁着他的颈脖。
此时此刻的剑拔弩张之气,几乎要在两军交战的前夕点燃了起来,任谁都知道後果将会不堪设想。
南镶华见着了墨越朔备受威胁的样子,方才还不惊不惧的眼里立刻起了丝波澜,她望向离自己几尺远的雅达尔王子,对方以钢盔遮面,阴影恰好掩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因此此刻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究竟是喜是怒,也摸不着对方此刻的情绪。
「倒是有趣。」突然,对方似是扬了唇,一声口音特殊的语句就这麽在浩浩长军前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略显低沉,但却比任何声音都还要引人注目。
南镶华沉着了面色,握着马缰绳的手紧了紧,开口道,「⋯⋯殿下意下如何?」
只见对方一扬手,原本将长矛直指她脖子的若干士兵立刻撤了下去,南镶华心里一喜,但雅达尔王子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她警戒了几分,「你凭什麽认为⋯⋯本王子应该听一个女人的话?」
对方并不知道她的身分,只觉得她一个姑娘就这麽突然冲了过来,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南镶华忽然就笑了,因为她早已猜到他会这麽说,於是她从宽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石,琥珀色的玉面如湖水一般平静无漪,她想也没想就把那东西抛了过去,下一秒,雅达尔王子就下意识的接到手里,细细打量了起来。
那是墨越言给她的玉佩,她知道自己独自前来战场,必会需要一个能证明她身分的东西好说服对方,因此那晚,她才会大胆的跟墨越言开口要一个他贴身携带的物件。
果不其然的,当雅达尔王子手持那玉佩,他身後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将士立刻凑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麽,过程中那年长的将士不时偷眼瞧向南镶华,看来话里的内容是在谈论她。
南镶华顿时心如鼓槌,她有把握自己能够跟这位外族王子谈条件,但她没把握对方会愿意听她说,眼下墨越朔又被困在敌军的地盘前方,这对我方而言,绝对不是一个乐观的情况。
在南镶华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之时,对方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只见那雅达尔王子只手一扬,前方护卫的兵马立刻兵分两路,让出一条道来。
南镶华面色一凛,看着雅达尔王子轻踢马肚,迳自驭马向前,直到停在她的正前方,这才停下。
他与她如今近在咫尺,她能轻易看到对方身上的战甲,繁复花纹蜿蜒成形,战甲上镶着金色的镶扣,在灿烂的艳阳下闪着刺目的光辉,她不禁浅浅的倒吸一口气,对方身上的刚强之气简直一览无遗。
然後,他便伸手,把头上的钢盔摘了下来。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他有着极为深邃的五官,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泛着浅浅光晕,一瞬也不瞬的逼视着她,他结实黝黑的肌肤显示他善武的体质,那一头乌黑长发编上了辫子,缠绕在後。
英俊至极,却也凌厉至极。
南镶华压下自己心里的惊叹,他的面貌以及散发出的气质确实是外族王子的模样,她只微微扬唇,等着他先开口。
「原来是当今皇上眼前的红人镶妃娘娘,倒是本王子有失远迎了。」他勾唇一笑,样子魅惑极了,「不过,本王子倒是好奇,娘娘到底是有什麽样的本事,能够让这位骁勇善战的十九爷失态至此。」
南镶华闻言,侧头望向被敌军困住的墨越朔,他此刻面色铁青,一双眸子怒瞪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彷佛那抵在他脖口处的不是足以砍下他首级的利刃一般。
「殿下都说了,本宫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十九爷是该为本宫的举动失态。」她微笑着说,眼里除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外,别无其他,「但若不是情势至此,本宫也不想做那个冲锋陷阵的人。」
雅达尔王子加深了脸上的笑容,但看在南镶华眼里,那笑里却是带着讽刺,「男人不会喜欢女人介入战事的,这点,娘娘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吧?」
「那是自然。」她绽开一抹如花笑靥,扬起眉睫然後回道,「可如今事态刻不容缓,战争一旦触发,将是千万百姓的妻离子散,本宫已经没那个心思想如何讨男人欢心了,这点,殿下也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吧?」
闻此言,一抹惊讶之色闪过雅达尔王子的眼底,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是如此慑人,可南镶华却还是维持着不惊不惧的神态,娇美容颜带着淡淡笑意,这些看在他眼里,又是一阵微微的讶异。
只见他微微一笑,下一秒竟是翻身下了马,朝南镶华走了过来。
就在众人正因这一幕而惊讶之时,他从容的在她的坐骑边站定,然後伸出一只邀请似的手,作势要接南镶华下马。
他抬眼看着南镶华,英俊的面容上投着淡淡的阴影,让他的五官又更加深邃了一些,「既是想谈生意,本王子想着⋯⋯还是让娘娘回营後再说吧。」
南镶华看着他,心里有一霎那的惊慌,但碍於敌人就在自己面前,她也不好表现出太多的惧色,因此她只是淡淡的说,「在此之前,可否请殿下让十九爷也随我们前去?」
「那是自然。」他轻笑着答应,好像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然後扬手招来了一个士兵,「让十九爷也跟着入营,好好待他,可别疏忽了礼节,毕竟⋯⋯人家是十九皇子呢。」
南镶华听出了他话中的轻蔑,心头微微一紧,但她只微微一抿唇,确认了墨越朔也正朝这里走来,这才放下了心,自自然然的翻身下马,并没有理会对方伸出的手,算是一种暗示性的反抗。
见此,雅达尔王子并没有动怒,反而低笑了一声,旋过身子就领着众人返回他们的军营处。
为了表明目前敌我两方并不打算交战,墨越朔只让我方大军驻守在敌营的外围,并没有让他们带着兵器过分涉入营帐,可谁不知,众士兵的心里依然像根紧绷的弦,丝毫没有放松。
南镶华随着雅达尔王子缓步进了王帐,她知道墨越朔就跟在她的後头,但她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他一眼,方才他狂怒的神情依然回荡在她脑中,包括他的每一句怒吼,都挥之不去。
对方的军营驻紮处是一个个的粗布帷帐,对此南镶华很是惊讶,没想到他们竟是连人带家而来,反观自己的一方,纵使是骑兵千万,却也比不上对方的筹备完好,何况那辆一路载她前来的草粮马车还翻了呢。
南镶华跟着雅达尔王子一路走至王帐前方,帷帐四周守卫森严,一见是他们王子前来,立刻扔下兵器跪了下去,於是他们三人就这麽一前一後的走进了帐里。
这顶王帐虽与其他帷帐的外观无异,可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一掀开幕帘,一席暗红绣金的波斯地毯首先跃入眼前,四周摆满了野兽骨骸和皮毛,似是想向人展示此帐主人的高超狩猎技术,华美的丝绸被子铺展至榻前,硕大鲜艳的各色水果摆了满满一盘,堆在榻旁的木柜子上。
里头的摆设可说是奢华至极,应有尽有,彷若另一个世界。
当雅达尔王子一在帐内的榻上坐了下来,立刻有仕女走上前来,替他宽衣卸甲,每一个都是婀娜多姿的体态和相貌,如此看来,这位王子也挺重视视觉享受的。
南镶华见他如此大喇喇的在她一个女子面前更衣,不禁一阵发窘,红了脸别过头去,心里想着这个王子到底是率性而为还是脑子有问题,而此举看在雅达尔王子眼里,又是一阵轻笑,另一边的墨越朔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二位请坐吧。」待换好了一身常服,他立刻扬手一比榻旁的座位,神色自然的好像刚才在众人面前表演脱衣秀的并不是他本人。
南镶华只当啥也没看到,微微一笑就依言坐了下来。
「十九爷⋯⋯不肯给本王子赏脸麽?」雅达尔侧过头,看着不肯落座的墨越朔,嘴角带着轻笑。
南镶华微微一惊,也跟着看向墨越朔,只见对方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然後就沉着声线说了一句,「既是娘娘要和殿下谈,那我就不多介入了,我在外头候着,有事唤我便可。」
说完,也不等回应,只是头也不回的迳自撩帐而出。
南镶华看着他迈步而出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怅然若失,倒是雅达尔王子一脸若由所思的看着她,惊觉他正打量着自己,南镶华赶紧收回心思,抬眼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说吧,娘娘究竟想跟本王子谈什麽样的生意?」他轻笑了一声,姿态慵懒的将身子靠向一边。
南镶华低眸浅笑了一下,「殿下想得到什麽,本宫就跟殿下谈什麽样的生意。」
「你知道本王子想得到什麽麽?」他双眸微微一眯,琥珀色的眼眸深了一些。
「本宫自然不敢妄加猜测。」她笑的从容,抬手把垂落於额前的发丝勾至耳後,「可任谁都知晓,你们屡次进犯我大墨的边疆地带,使边疆百姓不胜其扰,为的不就是民生资源麽?」
见对方没答话,她继续道,「这荒土大漠一望无垠,若说你们为的是地盘,那就太可笑了,因此本宫才猜想,或许殿下这次挥兵直下的打算,求的只是弥补你们的物资缺乏,本宫这麽说,可有误解?」
雅达尔王子沉下了面色,方才还笑的一副从容自得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逼视着她,良久,才又哼声笑了起来,「不愧是皇上的心头宠,比起一般女人倒是聪明许多。」
「殿下谬赞了。」南镶华的脸上自始自终都噙着一抹笑,「那麽⋯⋯殿下可愿细听交换条件的内容了?」
这下雅达尔王子扬起了一抹感兴趣的笑,点点头道,「洗耳恭听。」
「本宫愿意在你们的贸易上砸下重金。」南镶华开门见山就说道,「本宫承诺,大墨能够和你们保持友好的物资交易,当然,价钱上的问题,我们可以依照你们可接受的范围做定价。」
闻言,雅达尔王子嗤了一声,「你为何觉得本王子要答应?一场战事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用不着和你们花钱做交易。」
「是麽?」南镶华不置可否的反问了一句,「那麽,殿下是凭什麽认为这场战争你们就会赢?若是赢了,殿下又凭什麽认为你们能够在我们大墨为所欲为?」
「凭这是本王子率的大军。」他朝她低声说了一句,面色凛然,那一刻,她深信他有绝对的自信打赢这场仗。
「本宫以为⋯⋯殿下会是个深谋远虑之人。」她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
听她这麽一说,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你什麽意思?」
「若是殿下赢了,那又如何?殿下得到的只是边疆人民的物资,况且殿下以为皇上那儿什麽都没准备麽?你们率兵众多,若是有一半能够苟活,那其余幸存的将士又要如何面对我大墨的千军万马?」她扬起一抹笑,带着淡淡的讽刺意味,「若是殿下肯和本宫达成协议,本宫绝不会亏待你们,先设驿站为先,再来也会开辟一条贸易之道,你们大可不必用掠夺的换取那些微薄的物资,大墨的所有民生资源都可转卖给你们,再者,本宫可没说我们只打算卖,不打算买。」
雅达尔王子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若是殿下肯点头,本宫答应每年向你们买下一定数量的毛皮布匹,这些东西恰好是我们大墨稀有的,若是你们肯拿出来做交易,肯定值一番好价钱。」她看着他,双眸盈着笑意。
待她说完,雅达尔王子沉思了好一阵,方道,「若是本王子答应,你想得到什麽好处?」
南镶华笑道,「殿下必须承诺,在我们维持良好交易的关系下,永不再进犯大墨。」
闻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颇有些飒爽的王者气息,他从榻上站了起身,双眸却没离开南镶华,那眼里的情绪,是欣赏也是着迷,「本王子倒是头一次遇到你这种有趣的女人。」
「殿下可是答应了?」她倾身向他,心里一阵紧张。
「本王子第一次谈生意的对象是个女人⋯⋯这事传出去应该不会有损本王子声威吧。」他故意犹豫了几分,可嘴角却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南镶华扬了唇角,「殿下说错了,与殿下谈生意的不是本宫,而是整个大墨。」
雅达尔王子挑眉一笑,「如今⋯⋯本王子总算明白为何娘娘能够成为皇上的心头宠了,若是本王子,肯定也能被收服的服服贴贴。」
「殿下见笑了。」南镶华表面上笑的淡然,可心里却是觉得这人为何可以如此毫不害臊。
雅达尔王子先是扶她下榻,然後便伸手把方才她抛给自己的琥珀色玉佩交还给她,在南镶华接过之後,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有件事本王子倒是觉得有趣。」
她抬眼看向他,「何事?」
只见他露出一抹莫测的笑,说道,「虽说娘娘是皇上最得宠的妃子,可本王子却觉得⋯⋯比起皇上,娘娘似乎更重视这位骁勇善战的十九爷。」
语毕,雅达尔王子就迳自撩开幕帘走了出去,南镶华因为那一句话而怔了怔,刚抬眼,就跟候在外头的墨越朔直直打了个照面,两人四目一相交,她就硬生生撇开了视线。
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思,如今她一面对他,心里就涩涩的发疼。
对此,墨越朔也没多说什麽,只是在几个侍卫的引领下,跟着南镶华双双走出了军营。